东燕。 “陛下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他问得直白,燕帝亦是:“你觉得公主如何?” 白临琅先是一愣,而后答道:“公主很好。” 很好。 这是一个很模糊的答案,可以是发自真心的赞美,亦可以是出于为尊者讳的维护。 但显然不是燕帝想要的答案。 “朕是说,你对公主可有……”燕帝眯起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味道。 “臣从未对殿下有过非分之想,亦不敢有此想。” 燕帝点点头,佯作失望的样子,道:“你既无这种想法,朕也不可强求,毕竟这强扭的瓜不甜。” 白临琅沉默了片刻。 他并非不愿与江昼歌一道,而是他心知江昼歌对他无意,他也不必勉强于她。二人的关系一直控制在朋友以内,彼此也没有跨越界限的意思。 “谢陛下成全。” 燕帝摆摆手,示意无事,接着又继续说:“北越有意与东燕联姻,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公主的意思呢?”白临琅不愿接这烫手山芋,又将话茬抛回。 燕帝心中隐有几分不悦,但未写在脸上,只冠冕堂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昼儿既是公主,自然也要承担身为公主应该承担的责任。婚姻不单是她个人的私事,亦是事关东燕社稷的国事,自然要以东燕为重,岂能由她定夺?” 白临琅只当是帝王凉薄,并未作多想,便顺着他的意思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僭越了。” “无妨。朕只是想问你,你觉得,在这件事上,如果你是朕,会如何安排?” “如若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公主,顺从她的心意也无事,但公主隐然是我东燕的储君人选,如果她个人的能力并不足以保证东燕的稳定,必然要有所牺牲。” 燕帝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臣斗胆猜想,陛下心中所属并非是臣,而是西边的北越,只是,对方推出来的人选入不了陛下青眼,故而迟迟未定。陛下所想的,其实是北越的太子,只是此人过于危险,且不说他太子的身份不可能入赘东燕,如果他真的入东燕,虽则削弱了敌方的势力,但陛下也担心他从中作梗,对东燕和公主不利。” “纳兰渊确实不错,朕有意将昼儿嫁往北越。” “可是陛下……”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 白临琅后脊发凉,不敢答话。 “朕命你全权负责公主出嫁的相关事宜,你可愿意?” “臣,遵旨。” 燕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孤独的蜷缩在金龙雕饰的椅子上,满目萧然。 旁边内侍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他一贯晓得察言观色,注视着燕帝的一颦一蹙,那双染尽风霜的眉眼里忽地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再一看却又消失不见,让他以为只是自己恍了眼。 他笑了笑,问道:“陛下,可要奴才扶你回去歇息?” 燕帝抬眼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由他扶了起来。 今日休沐,纳兰渊得了空便提议带江昼歌去外边转转。 东宫确实太空,江昼歌虽有鹤虚山那几年的寂寞,但也觉着无趣。于是听到纳兰渊要带她出门时,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其实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不能出宫,只是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该去哪儿转悠,若是出了点事也不好应付。 为了掩人耳目,纳兰渊特地让人挑了一套一般贵公子常用衣料制成的衣服,阴柔的眉目与身上清雅如兰的衣饰本该对比鲜明,却无端地生出三分相衬的味道。 那眼角眉梢的笑意一点一点魅惑着她的心绪,她故意转过身去,取了一顶帷帽戴上,假意不看他。然而纳兰渊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形,看得江昼歌心里痒。 “殿下今日是不打算出门了?”江昼歌啐道。 纳兰渊见她又用尊称喊他,便打趣她:“便是这样看你一天,本宫也是不会腻的。” 江昼歌眼珠转了转,笑打他:“登徒子。” 纳兰渊起了促狭之心,握住她的小拳头,放到自己胸前。 江昼歌只得抽回手,扶了扶帷帽,道:“走吧。”便要向外走去。 纳兰渊一伸手,取了她的帷帽放在一边。 江昼歌转而看向他,面带疑惑。 “既然早晚你都会是我的人,我也不介意让别人看看我的阿昼有多好。” 江昼歌无奈:“你该不会是见色起意才喜欢我吧?” 纳兰渊指了指自己:“嗯?” 他暗指自己生得好。 “花羽,走了。”江昼歌不理他。 “是,姑娘。”花羽想笑不敢笑。 纳兰渊摇了摇头,跟着走了出去。 越都最繁华的路段便是城南的长宁街。几人先是到了街上采买物什,纳兰渊放了许楚花羽去逛街,好让自己和江昼歌独处。 许秦就跟在他们后边,一边觉得许楚幼稚,一边又羡慕弟弟可以放假,自己却要陪着他家殿下和未来女主子。 纳兰渊做了江昼歌的向导,带她遍看越都风物。期间路过一间门房半掩的打铁铺子,江昼歌出于好奇走了进去。 “铁师傅,前两日拜托您打的东西可打好了?” 那个被称作铁师傅的铁匠停下手中动作,啐那人一口,道:“急什么?再催老头子不干了,你找别人打去。”复又继续方才的工作。 “哎!别别别,您老别气,实在是我家主人催得紧,我们做下人的没办法才来跑这一趟。这一片的人谁不知道您的手艺呢?我信您。” “这还差不多!”铁师傅脸色缓和。 “您老体谅一下我们做下人的,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早些完事也好交差,算我求您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工作,出去。”铁师傅骂道。 那人灰头土脸地擤擤鼻子,准备走了。 “明天下午过来取货。” 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他笑道:“好嘞!谢谢铁师傅!” 铁师傅晃着脑袋打他的铁,并不回话。那锤子一下一下有力地落在下边的铁器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颇有节奏。 江昼歌环顾四周,狭小的空间里,到处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铁器,虽多为农具,但该利的利,该钝的钝,可见其手艺之精。 能人异士,大隐于市井之间。 “怎么还不走?” 铁师傅回头看见两人,道:“是你啊。” “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依旧康健。”纳兰渊含笑答道。 铁师傅连忙摆手,笑道:“一把年纪了,能活一日算一日,老头子能守着这铺子一生,便也知足了。” “哪里的话,您老这精神面貌,想来还能再打上二十年的铁器。”纳兰渊安慰道。 “你可别安慰我了,我的身子如何我知道,我那隐疾……”铁师傅叹了口气,“不提也罢。总之人活一世终将归于尘土,还是活在当下要紧。” “说吧,今天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倒也无事,只是凑巧路过罢了。” 铁师傅半信半疑:“当真无事?” “当真无事。” “哦。” “您老眼里子渊就是这样的人吗?”纳兰渊无奈。 铁师傅瞟他一眼。 对,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来都是要我给你们纳兰家打东西。 “这位是?”他方才就注意到纳兰渊身边的女子,现下空闲下来,起了八卦的心思。 听到人家提及自己,江昼歌上前一步,道:“您好,我是殿下的门客,我姓白。” “她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纳兰渊反驳。 铁师傅用审慎的眼光看向她,这种眼光让她有些不自在,随后他点了点头,说:“倒没听说纳兰太子已定下太子妃的事。” “您老一门心思钻在‘打铁’上,自然是不晓得。”纳兰渊扯起谎来一本正经,跟真的似的。 “行吧,那老头子就在这先恭喜殿下了。” 纳兰渊笑道:“承您吉言。” “小丫头,纳兰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长点心眼。”铁师傅阴阳怪气地对江昼歌道,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嗯,我知道。” 她答得甚是平静,嘴角扬起的弧度激起了铁师傅的兴趣。 “嘿!我和这丫头投缘,”铁师傅指着江昼歌对纳兰渊道,复又看向江昼歌,“下次来看我老头子,老头子送你件东西作见面礼。” “那我明日来看您?”江昼歌开玩笑。 铁师傅正色道:“明日不成,过些日子吧,近几日忙着呢。” “那便说好了,改日子渊带她来看您。” 江昼歌原本并没打算收什么“见面礼”,可纳兰渊既然替她应下了,想来有他的道理,她也便没有反对,只道:“那便多谢铁师傅了。” 铁师傅“嗯”了一声,让铺子里的小徒弟招待他们,自己又做手下的活了。 纳兰渊谢过,称不便叨扰,带了江昼歌告辞离开。 两人走到门口,江昼歌才问:“这个铁师傅究竟是什么人?” 纳兰渊瞥她一眼,打了个太极:“奇人。” “不能告诉我吗?”江昼歌盯着他的眼睛。 “暂时不能,当然,等你成了纳兰夫人就不同了。”纳兰渊似笑非笑道。 江昼歌转了转眼珠,释然道:“其实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出一二的。” “我不在乎你知道,只是不能由我来说。” “嗯。” 这是他们的默契,她知道他的立场,他知道她的聪慧,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又在长宁街上逛了几家成衣铺,江昼歌大都兴致缺缺,不过她还是买了一身颇有北越风格的服饰,那身衣服色块分明,银饰琳琅,走动起来会发出奇妙的音律。纳兰渊告诉她,北越人平时穿着与邻国差别不算很大,这种服装只是在一些节日活动时穿着,当然,有的地方也会以此为日常服装,却也不多。 到了约定的时辰,纳兰渊带她去了一处酒楼,花羽和许楚已经等在那里。 花羽中规中矩地买了一些胭脂水粉,许楚则搜刮了一批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他的脸上抹了一点淡淡的红,有涂抹开的痕迹,这倒让人忍不住怀疑了。 吃过饭后一行人回东宫歇息,刚进屋便有人过来同纳兰渊通报:“殿下,太傅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