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玟感觉到镜子后边有人,盯了一会儿,听到郑姐小声的叫唤,“君玟,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君玟不去深究镜子后究竟有没有人了,专心面对眼前需要讨好的导演,将郑姐给自己准备好的资料递了上去,“ 齐导,这是我的简历。” 齐导漫不经心翻了翻,不愿低头弯腰只远远扫了几眼,像是嫌弃简历的纸张,又像是嫌弃她这个人。 包厢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齐导,我们家君玟特别崇拜您。”郑姐拼命为她说好话,“她看了您拍的《皇子》好多次,写了好多感想,研究各个镜头……” 君玟有点惊讶。 这是她出门之前看的那部《皇子》电影的导演齐竟平? 君玟不大敢相信风格细腻的影片是出自齐导之手。 齐导太狂太粗犷,打扮随意,头发乱糟糟,黑色大衣皱了吧唧布满褶痕和烟灰,裤子宽松,一双棉布鞋踩在包厢讲究的地毯上十分不搭调。 “哦?”齐导样子糙,话也糙,“她顾着看卓飞白,哪里看得出这么多感想。” 郑姐的笑容尴尬,“怎么会……” “我没有特意看卓飞白。”君玟插话,“他是主角,我要看《皇子》必然会看到他,仅此而已。” 她突然开口,还是一句像是顶嘴的话,齐导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我对你没印象……你演过什么戏?” “很多。”君玟将简历翻到一页,“您请看。” 原主出道以来,也就一个巧克力的广告能过眼。巧克力牌子专门挑年轻的美女,一阵换一个不带重样,君玟表现不够灵动,分到的广告是木头一般对着镜头吃巧克力扬起笑脸的过时创意,不如其他活泼可爱的小女星让人印象深刻,没在电视上露脸几天便被撤下了。 其余的角色更不用说,端酒的宫女,陪在女主角身边说两句话的闺蜜,主角年轻时候的模样…… 没几句词,戏份少就罢了,有些电视剧甚至没能熬到播出的时候就砍掉了。 齐导是个有经验的人,没工夫陪她们做戏,看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客气地拍到桌上,“也就是什么都没演过。” 郑姐干笑,想着托词的时候,君玟一改之前安静木讷的模样,开口说,“卓飞白拍《皇子》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演过吧。” 齐导一愣。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郑姐,急急用自己的话打圆场,“她的意思是,新人演员经验少,发挥的空间却很大,也想像卓飞白一样完成一部经典的作品,请齐导您给她一个机会。” 齐导没理人。 “说句话啊。”郑姐推了推她,咬牙切齿,“笑一笑,求齐导给个机会。” 齐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点根烟吸一口,吐出来的烟圈在包厢静谧的空气之中缓缓散开。 君玟闻到了呛鼻的烟味,皱了皱眉头,由着这股烟味想起了被三哥放火烧的那一天。 她忽而意识到她现在跟困在火场里没什么两样。 君玟对娱乐圈不了解,在网上看了许多遇到伯乐的传说,以为自己只要磨练演技,总有出头之日。 现在,她看到了齐导大权在握、等着她低头的架势,还有那个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郑姐做成奴才的模样,对这齐导阿谀奉承。 君玟还想到了搜索过的房子的高昂租金,还有原主两位数的存款。她想搬家,不愿意跟仇敌一样的继母继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想出人头地,过上这个世界的潇洒日子。 这都需要钱,需要齐导给她一个机会。 君玟想明白了自己要什么,也想明白了自己一无所有时的骄傲是个笑话,深吸一口气,默念三声忍,放柔声音,就像是在屋子里头假意哭着同堵门的三哥说兄妹之情的时候一样,开口说起软话,“齐导,对不起。朕……我真的不大会说话,我想表达的意思跟郑姐一样,希望您给个机会。” 她差点把“朕”字说出来,急急改口,换成一个比较合理的口误。 齐导倒是对她慌张的结巴有了兴趣,开玩笑说,“你看过《皇子》吗?里面也有一个小结巴。” 君玟点头。 “演一段试试?”齐导说,“就第二幕第一场……男主角在皇后面前装结巴的那段。” 看到齐导认真,郑姐懵了,干笑着说,“您这也太为难我们家君玟了……” 齐导敛笑,“为难吗?飞白当初一条过。” “可是……”郑姐还想劝。 “我可以。”君玟刚对着影片琢磨过,自认有演好的决心。 齐导说,“行,台词很短,就一句。” “母后,儿臣前来请安。”君玟主动说了出来,眸光坚定。 “开始吧。”齐导笑着说,冷不丁拿起遥控器按了下,“我给你找一段容易入戏的BGM。” 一段恶搞鬼畜的音乐忽然间响起,郑姐黑了脸,一直安静待着的齐导助理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君玟,掩面等着好戏开场。 君玟一专注就会忽略其他,对这种跳脱的曲子没多大的反应,难以笑场,不慌不忙起身找着一处空地下跪,对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窗口外边那片天。 “母……母后……”君玟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一般,自信满满地开口,发现自己说不顺溜之后惊慌失措,目光闪躲,转头望向周遭,仿若顾忌着一双双探看的眼睛,“儿……” 一个儿字,急促而吃力,同哑巴学语一样,半晌才找着了下一个音,“臣前来……” 君玟越说越急,没有像是电影里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头往外蹦出来,而是憋足了气尽可能地把能说的话全部讲出来,绷紧了身子,咬字用力坚定,生怕眼前不存在的母后看不起自己。 最后的“请安”被财神到的背景音乐掩盖过去。 齐导看到了君玟的眼神,忽而明白她这么侧身表演的目的:凭着一个嘴角的弧度,一个逞强到底的眼神,君玟有自信为他展现这个角色。 君玟按着宫里头结巴的小太监为自己行礼的模样表演完毕,并没有紧张地看齐导的反应,准备起身,抬手等着郑姐扶。 郑姐看了看君玟理所当然的表情,只好伸手去扶了。 君玟是被人伺候惯了,殊不知这一个小动作在齐导的眼里很有意义。 齐导很惊讶。 电影因为剪辑的原因,让卓飞白最后的表现没有入境。卓飞白好不容易说完了台词,第一反应是自己站起来,忽略了身边的宫女太监,跟角色逞强到底的性格相悖。 齐导有所触动,但没表现出来,“哦,表现得不错。” “那试镜……”郑姐小心试探。 齐导掐了烟,“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郑姐黯然,“好的。” 君玟目送齐导离开,凭着灵敏的听力数着脚步声,在停止的时候算了算距离,笑了。 齐导哪是去洗手间,是去镜子后面见人了。 —— 卓飞白坐在小房间的沙发上,不断回响方才那一幕,心情难以平静。 君玟跪下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个画面。 憔悴的君玟一身白衣,抱着个盒子跪在那儿,不言不语。长得像他的那个人站在旁边,冷眼看着面前写着XX皇帝的灵位,在君玟瞥来时无情道,“这是我的仇人,我不跪。” 君玟点点头,闭上眼,一滴泪划过脸颊,“他是我的父皇。” 他强撑的一切在看到那滴泪的瞬间崩塌了,走上前,缓缓蹲下,伸手抱住了君玟。 卓飞白捋顺了关系,觉得这些感觉真实的记忆变得难以捉摸: 长得像他的人跟仇人之女君玟成亲,然后互相残杀。这是他想象出来的毫无逻辑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充满着机缘巧合、爱恨情仇的过往? 卓飞白越想越头疼,揉揉眉心缓一缓自己的疲惫感。 齐导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一坐下就问了,“你觉得她演得怎么样?” “不错。”卓飞白收收心,对齐导一笑。 齐导嗤之以鼻,“情人眼里出西施。” 卓飞白没否认,就觉得君玟跪下哭泣和被他刺伤的画面太深刻,烙在他脑海里一般,下意识帮忙说好话,“齐导,你面试了这么多新人,哪个比得上君玟?” 齐导不说话,又要点烟。 卓飞白抢下打火机,“你选她,我客串。” 齐导这才笑了。 “就等你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