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桃红揪着春杏出了德春苑，一直疾步行走，待走到假山旁才放缓脚步。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风中流转着花卉盛开的清香，可惜如此美景无人欣赏，一路上迎面迎来不少丫鬟仆役，望春园的事使她们的神色慌乱怪异。　　　　也不怪她们，毕竟这可真是林府百年难遇的一件大事。　　　　陌生女子死在废弃已久的那口深井，身上还穿着林府灶妄的衣裳，被打捞上来后竟然还诈尸，把围观众人给吓得鸡飞狗跳疾行遁走！　　　　人人都有所耳闻。　　　　人心惶惶。　　　　只怕——“咱们这府里头不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缠上了罢？老天爷啊！下一个步她后尘的，会不会就是你，你，你！”　　　　小丫鬟的手颤抖着点了一圈，最后点到自己头上，一脸命不久矣的悲惨表情怒问：“下一个，或者是，我！”　　　　桃红拽着春杏快步走过围在一起的丫鬟们，只留给丫鬟们诚惶诚恐的一句：“说不准，下一个真是你啦。”　　　　听着背后的一圈的小丫鬟们都惊讶地跳脚道：“啊啊啊啊啊啊！这可如何是好！”　　　　桃红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什么传言里的东西，对话本上的鬼怪妖精也仅是一笑了之，还未过去几个时辰，望春园的事就被下人们传得越发诡谲迷离，桃红觉得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再说了，大小姐从望春园回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是个平静如常的模样，那里又能发生什么样的事呢？一具普普通通的女尸，除了掉进井里的起因和过程扑朔迷离，待官府查清便是，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呢？　　　　“你说，望春园的那具尸体，真的跟人似的，从地上爬起来过吗？”　　　　二人在假山边缓步走着，春杏小心翼翼地跟着桃红的步子，冷不丁地突然冒出来这样的一句。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桃红收住脚，差点让跟在后面的春杏一头撞上去，“没亲眼见着，倒是只知道自己吓自己了。”　　　　春杏想了想先前自己在绣坊听到的那些流传，那个叫凤香的小丫鬟得意洋洋胸有成竹地说：“德春苑常常不许人进出，这些来历不明的男人就是原因。德春苑大概是怕事情败露，所以连大小姐也闭门不出。至于为何无人能看见这些壮男出林府，据说是大小姐索求无度，这些男人当夜几乎就精尽人亡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都被扔进后院望春园的那口井里去了，那井深不见底，谁也瞧不见底下有什么龌龊！”　　　　心里像有个鼓似的不停地擂上去，抓紧把在绣坊听到的传言和与凤香发生争吵斗殴以及大小姐命人割去凤香舌头赶出府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桃红。　　　　桃红听完，沉默半响，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　　　　府里的流言传了也有些时日了，起来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正是姑爷从馥雍城处理完何家三姨娘的葬礼，回府后搬到颂贤堂，与大小姐两不相见的日子，又赶上新一批丫鬟仆役进府，耳根清清白白，最容易被流言蜚语染个五花八门的时候，最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而大小姐也确实许久不与姑爷见面，生出许多嫌隙，日日闭门不出，谁也摸不清大小姐的行踪，先前惩罚了乱嚼舌头的凤香，在旁人眼里，总有点恼羞成怒毁尸灭迹的不清不楚的意味。　　　　桃红想起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大事不妙。　　　　有人不声不响地在德春苑外头布了一个局，似乎就等着望春园里的尸首浮上来，昭告天下——奸夫已被毁尸灭迹，下一个，得此下场的，该是狼狈为奸的□□了！　　　　二人想到一处，都吃惊地捂住嘴。　　　　春杏胆小道：“桃红姐姐，依我看，望春园的尸首，今日不浮上来，明日不浮上来，总有一天有人会叫它浮上来。”　　　　桃花知她虽年纪小，平常也爱咋咋呼呼的，跟个百灵鸟似的，但也确实心思缜密，难得的心细如发，就拿身上穿的衣裳来说，熏香总共就那几味，大小姐又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香料，所以衣裳有时连着几日都是不同的香气，连贴身伺候的桃红都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偏偏春杏就嗅出了大小姐熏过的衣裳上那与众不同的香气，顺藤摸瓜地揪出一个萍儿。　　　　此事桃红看着眼神熠熠的春杏，只问：“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要栽赃大小姐？”　　　　春杏眼珠子利落一翻，拳碰拳道：“桃红姐姐，我正是这个意思！”　　　　桃红心中已有了计较，觉得此事分外棘手，像脖颈上悬着刀，怕得她脑后尽是汗：“你说说看，我仔细了听着。”　　　　春杏便凑近，悄悄道：“流言里都在传，大小姐与其他男人有染，并且还诞下了野种来，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传言都指向大小姐身边的兰生，几乎人人都以为兰生就是大小姐不守妇道生下来的野种。”　　　　又道：“这种关头，再如流言所言，望春园的废井里，若浮上来一具男尸，被泡得辨不出面目，等到浮上来被下人发现也需要过上些时日，到时候尸身都开始腐烂，自然也就无法滴血认亲，是真真切切的死无对证。尸体必定得是男的，毕竟要附和流言里大小姐用完后扔井里灭口的奸夫，至于人是怎么死的，这弯弯道道可就多了去啦！”　　　　桃红倒吸一口凉气，又听春杏苦恼地皱眉道：“最重要的是，桃红姐姐，兰生确实来历不明，方才我在想，兰生究竟是何时进府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是大小姐领他进来的，后来便一直留在大小姐身边。这么个事情，凭白生出十张嘴也解释不清，要是姑爷知道了，会不会，按照本朝律法，对大小姐动用私刑？”　　　　按本朝例律，无夫奸杖八十，有夫奸杖九十，女子应决杖者，须去衣受杖，更甚于，允私刑，可浸笼。　　　　桃红心中一惊，扶着胸口缓声道：“这可不能够！暂且不说姑爷如何处置，就是咱们老爷跟夫人那一关，就没人能过得了！谁也动不了咱们大小姐，谁要是敢动，得先问问馥雍城里头的咱们何老爷同不同意！”　　　　春杏心里也没底，软声道：“老爷跟夫人爱女，决计不会让姑爷对大小姐动私刑，但是，你说姑爷，会不会，把大小姐交给官老爷？”　　　　桃红闻言，眉头一皱：“若是如此做了，咱们姑爷不是自己往火里头奔麽？既伤了自己面子，又断了夫妻情面，到时候叫馥雍城的老爷听说了，怕是会命人来打死他！不瞒你说，我心中有个念头，总期冀着姑爷跟大小姐能和好如初，也总顾念着，姑爷看在大小姐为他操持杂事尽心尽力的份儿上，能将这些闲言碎语堵在耳朵旁，不要伤了彼此的情分。”　　　　桃红是跟着大小姐从馥雍城嫁到永熙镇来的，这个时候开始犯糊涂，心里还记挂着当年在馥雍城何府里头，大小姐深夜提一盏灯，冒雪去向明日启程的林言溪表明她的满腔爱意，记得当时回来的路上大小姐蹡蹡地踩着雪，那双眼睛是真的亮，嘴角的笑也是真的漂亮。桃红当时就知道，大小姐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书生。　　　　也记挂着他们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争吵与隔阂，想起姑爷与大小姐赌气，大小姐罚他，责他，骂他，他统统受着，一个字也不肯吐出来求饶，说到底，不过是有楚荍插足，堵得人心慌意乱，只是她没名没分的，除了碍眼些，也没什么。　　　　又想起他们二人一路扶持，磕磕绊绊到现在，那些爱意落到旁人眼里，都是真真切切的，半点不掺假。　　　　桃红没有什么能改变主人家心意的本事，却也总觉得，他们二人不至于此。　　　　某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她捏住春杏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刚才说有人给大小姐布了一个局，可是望春园那口井里浮上来的，并不是男尸，而是女尸，你还记不记得？眼下这不是意味着，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春杏脑袋一晃，睁大了自己的眼：“哎！”又想起自己方才那些猜测，喃喃道，“难不成，真是我多想了？”　　　　又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想着这局难破，结局总归要死人，如今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破了，倒显得她之前的猜想匪夷所思了一些，再说了，总不会有人大费周章，甚至搬来一具陌生的女尸来破这个局吧？　　　　看来真是她多想了。　　　　如此想着，心也微微放下了。　　　　一桩心事了却，二人便在假山下又说了些闲话，正说到柳儿今早魂飞魄散的模样时，就见到柳儿从回廊里疾步走来，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发丝也乱了。　　　　桃红叫住她：“你这是怎么了？看你跑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柳儿喘气道：“方才有事，眼下倒是没事了！就是来回禀大小姐，仵作已经命人请来了，驱鬼的师父也请到了，只是今日天气阴沉，不是好时候，说是改日再来。事情都办妥了，请大小姐放心就是了，我不与你们聊闲话了，等禀明大小姐再回来与你们细说！”　　　　掉头就要走，被桃红一把拉住了：“我们方才从德春苑里出来，大小姐已经歇下了，等起来再禀告也不迟。”　　　　柳儿便停顿了疑惑问道：“今日歇得早些，只是，不留人在身边侍候着？”　　　　春杏抿起嘴，脸颊微红，笑得像个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兰生留下了，大小姐被兰生抱着挣脱不开，正气上心头要打人呢！”　　　　听春杏说完，柳儿心里纳闷地想着：奇怪？兰生那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能抱得住大小姐呢？即便抱得住，大小姐想挣脱开，也是轻松至极的事情，张牙舞爪乱打一通，随随便便就能把兰生的小身板给撅出去，撅他个头晕目眩、七仰八叉。　　　　可春杏方才分明说得是大小姐怒上心头，因兰生将她抱到怀里，她挣脱不开才急上心头捏紧拳头要揍人——很有可能已经付诸实践，揍完了。　　　　也可能是自己跑得快些岔了气，听错了罢。　　　　晃了晃头，柳儿又怨自己胡思乱想了，想着既然大小姐已经歇下睡午觉了，自己也得了闲，马力的衣裳破了好几天了，正好去给他补上，想到这里，遂又开心起来，告别桃红与春杏，疾步走回房里给马力补衣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