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柔回到嘉合居的时候,梁立烜正和女儿等着她一起用晚膳。
见到女儿,观柔面上带了些柔柔的笑意,俯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低声问了几句女儿这两日可有好好读书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正在长身体的缘故,观柔总觉得月儿现在仍然在不住地拔个子。
一日不见,都觉得她像是长大了似的。
看着她和女儿亲密无间的样子,梁立烜笑得十分温和,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说着话。
和女儿说过了话,赵观柔起身走到梁立烜身边坐下,又看了看他略显忐忑不安的神情,说话间的语气却是十分温和:“若是饿了,你方才带着月儿先吃就是了,不必等着我。”
梁立烜连忙说不饿,“我就是想等你回来。”
观柔微微一笑。
这会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子上,倒真是更像一家人了。
今日桌上上了一盘子肥美的螃蟹,许久没吃,观柔心中倒是也想念,便随手揪了揪身旁梁立烜的衣袖:
“你怎么不给我剥螃蟹呀。”
赵观柔还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只是她不喜欢自己剥,会脏了手指,而且擦拭干净了之后也还是隐隐约约会有些螃蟹的味道。
见自己被她使唤,梁立烜果真像条得了主人嘉奖似的大狼犬,满身的干劲,连忙放下了手中吃饭吃到一半的筷子,又再净了手、挽起了袖子,开始为观柔精心地剥起了螃蟹,将剥出来的蟹肉小心地放在了观柔面前的一方白瓷小碗里。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为她做这些事情!
观柔用筷子夹了两块蟹肉,蘸了些香醋尝了尝,果真是鲜美异常。
梁立烜一边剥着螃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观柔的神色,见她露出些许笑意了,自己才放下了心来。
观柔亦十分自在地享受着他的侍奉。
等到观柔吃饱喝足,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确定观柔真的不吃了,梁立烜才敢洗了洗手,提起筷子吃那已经有些冷掉的饭菜。
他心中还在不断的反思自己,以后断然不能再这般不识眼色了。若是早知道观柔爱吃螃蟹,他就应该在她还没主动开口说话之前就开始为她剥蟹,这样才能让观柔心中更加满意。
——不!梁立烜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应该早在饭前就提前为她剥好了,盛在小碟子里才是的。
这样的话观柔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不用等待他剥的过程,就可以直接吃到。
他下回应该这么做才是。
以后不能再总是没眼色地等着她叫自己做、自己才做。
不过赵观柔自己反而并不关心梁立烜心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算盘。
观柔慢吞吞地漱了口,擦了擦唇角,然后就转身离开了饭桌,也没等梁立烜自己吃完,自往女儿的房间那里去了。
从前她那般掏心掏肺地爱着他,兴许自己在他眼中都根本算不得什么;今日她如使唤奴仆一般指使他为自己做事,他反倒更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欢喜着。
从前每逢梁立烜外出征战,她心中总是一万个牵挂一万个舍不得,亲手为他打理好所有的东西,什么衣裳用具,样样具备,每一样都自己亲自检查过,才敢让他带出去在外头用。
怕他在军中吃不好,每一次都是她亲手熬制了那些味道可口的牛肉酱羊肉酱,存在小坛子里叫他带出去。有时候事出突然,若是军中没有条件生火做饭,可以就用这些酱蘸着干饼吃,也是有味的。
可是这些有用吗?
等他废了自己、把她囚禁起来的时候,他当年怀念过她的这些好处吗?
没有。
实际上男人就是天生下贱骨头,不能惯着。
赵观柔心中想着,自己都这般委屈地委身于他,被迫和他周旋,自己也更不能犯了蠢,还要委屈得自己整日愁眉苦脸的。
男人该使唤就是要使唤,她又不是他的娘,凭什么要舍不得他。
该吃吃,该喝喝,重来一世,她要学会爱惜自己,好生保养着自己的身子。
梁立烜已然是活不到暮年了,而她要让自己青春常驻、少生皱纹,好生快活地和女儿把日子过下去。
*
饭毕,观柔去女儿的房间里检查了一下女儿最近的学业和功课。
有一位极富学问的女官在教导她写字认字的事情。
而女儿如今提笔写字已然有模有样,十分稳健了。
这么多年她被迫缺席了东月的成长,心中虽有万般遗憾,但是同时依然为看到了女儿今时今日的模样而感到骄傲。
观柔看着女儿在烛台下认真写字的模样,看着她年纪虽小,却仍然挺直得一丝不苟的腰背,她从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也看到了母亲杨拂樱年幼时候的影子。
她自己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桌前读书写字的,而观柔自己的外祖父就是个教书先生,母亲杨拂樱幼年,兴许也是像月儿这样长大的吧?
女儿抄完了一首诗,将纸张递给观柔检查。
观柔对女儿尽是一片的满意和自豪,连声夸赞女儿写的字好看。
不过她又让女儿写完这首诗就去休息,不要在灯下久熬,免得看伤了身体。
“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好生爱护这双眼睛。并且要早睡早起,才能快快地长高。”
女儿乖巧地应下。
她的面庞白嫩、柔软,一双蓝色的眸子又是那样的清澈,盛满了童真的纯粹。
外人看上去,只会一眼觉得这是哪家的娇娇女儿。
谁会把她和一国储君联想在一起。
望着女儿莹白的小脸,观柔忽地轻声问了一句:“月儿,你害怕别人讨厌你吗?”
“讨厌我?”
东月有些疑惑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疑惑地问道:“阿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为什么别人会讨厌我?怎么样算是讨厌?我不喜欢吃羊肉,总觉得腥腥的,这算很讨厌吗?”
这么多年里,东月都被梁立烜保护和照顾得很好。她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是皇帝除了赵观柔之外最在意的人,她从未尝试过被别人讨厌的滋味,从来都只有她讨厌别的人或物,没有哪个想死的,敢对着东月公主表示对她的厌恶。
观柔的神色十分平静,她先向女儿解释起了讨厌的意思。
“比讨厌更浓烈的,就是憎恶。讨厌一个物件也就罢了,可是甚至有时人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会希望这个人去死,也会真的亲自动手去害死这个人。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