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一股温暖的气息笼罩住他破碎的魂魄,一道清脆婉转的女音响起,宛如乐章的动听悦耳。再后来,他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仿佛回到混沌母亲的怀抱里。 等到他微微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条小小的细缝,望见的并不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他看到的是一片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他焦急地向四周张望,没能感受到那股舒心的气息。周遭充斥着生灵哀嚎,不断撞击着他混沌的大脑,他感到烦躁,而眼底尽头皆无法捕捉到那熟悉的气息,愈加令他狂躁不安,仿佛有什么将要发生。 灾难很快到来,他看着天边的一角彻底崩塌,属于混沌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从源头开始,天际碎成一块一块,并以难以预料的速度向这边袭来。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创世造成的后遗症让他无法恢复巅峰实力,他有些无奈,这个他亲手开辟的世界就要走向灭亡了吗?然而奇迹的是,他心底却未曾有过不甘,更多的只是认命的无力感。 然而世界却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走向崩溃,耳畔传入零碎的低泣声,他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那股黑暗中温暖而舒适的气息,那是一位人首蛇身的美丽女子,他用尽任何词汇都无法描绘出的美丽,她高高举起双手,如瀑黑发飞扬而起,而在她的手中,那破了一个大洞的天际逐渐合拢。 来自天际的灾难渐渐褪去,然而他恍如隔世,不觉间伸出手想要抓住前方的身影,却只能看着那清雅优美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逐渐褪去色彩,直到最后,似要消散而去。 “不——” 他终于喊出了自己醒来的第一声,刹那间,带着山河色变的凌厉。他猛然扑过去,将那抹破败尽碎的身影拥入怀中,直到此时他才感到脸上的湿意并非错觉,而是他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不准死!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给我死!” 他抱着色泽愈发浅淡的她,跌跌撞撞地回到醒来的地方,那里充斥着她的气息,那是名为生命的力量,他想,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让她活下来。 他张开结界,此刻山洞里除了她残存的气息外,还存在着属于他的力量,他抱着她慢慢蹲下/身,将她轻薄的灵魂圈在怀中,轻轻蹭了蹭她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魂魄,闭上了双眸。 千百万年过去,当年他所设下的禁制渐渐失效。随着那位白衣青年走进山洞,他睁开了一双鎏金色的瞳仁,低头看了眼仍在沉睡但终究不再魂魄消散的她,他勾唇,露出了一个有些舒心的笑容,这才抬头看向不请自来的客人。 “大人。”白衣青年行了一个礼,眉眼间尽是恭顺之色,“吾名白泽。” “此间何世?此为何时?”他沉沉的话音里尽是上位者的威严,那双鎏金色的眼瞳愈发凌冽冰寒,那是名为创世者的骄傲。 “此乃朱明,又称大明,是为洪武年。”白泽愈发谦和了神色,对着眼前人,他不敢也不想生出任何不敬,“此时神灵皆隐,唯存吾等神兽。大人,可否待吾为您更衣?” 他沉吟,摆了摆手:“不必。”他双眼轻眨,鎏金的色彩尽数褪去,只余一片沉沉墨色,“吾自会幻化。”并未掐诀,他身上古旧长袍便依照眼前人衣着幻化而生,那是一袭月白长衫,衬着他如玉温润,清雅卓绝。 “稍等片刻。” 就在他刚要抬脚跟随青年出去时,他回头看了眼沉睡的她,俯身轻吻她眉心,随即手下出现一副透明冰棺,将她整个包裹起来,确定封印严实后,这才跟着白泽离开。 当年她的洞府,在千百万年过去后,早已形成一座山洞,隐匿于弯绕曲折的山路之间,唯有沿着泥泞狭小的山壁行走,方才到得她的洞穴。此处之隐蔽,非凡人可及。 然而也是这般隐蔽的地方,却在多年后,被一伙不速之客撬开了山门,那是一队科研者,为首的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队伍里金发黑发皆有,肤色各有奇特处,是一队成员皆来自世界各地的科研者。 打开山门的那一瞬间,琳琅满目的玉石展现在各位面前,贪婪瞬间在众人眼底闪现,然而下一秒,为首那位戴着圆框眼镜的老人径直朝更深处走去,手里还带着撬开山石的工具。 “柯尼斯先生,难道里面才是重点?”有年轻些的小辈凑上前,与为首那人套近乎道。 “许是如此。”被称作柯尼斯先生的老人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小辈所提之事,绕过崎岖的山岩,他最终在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壁前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提起了手里的工具,摁下了开关,就朝山壁劈了过去。 随着一声轰响,山石应声而碎,与外部景色大不同的是,山壁里头一片玉白冰晶,甫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阵寒气,柯尼斯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向着冰晶中央走去。 后来的小辈纷纷打了个寒颤,互相看了眼对方,这才鼓起勇气跟上前方的柯尼斯。奇怪的是柯尼斯在一处长方体前驻足,他愕然看着冰棺里的人,半晌回不过神。 “柯尼斯先生……?” 小辈凑上前,却同样怔在了原地。 冰雾散去,透过浅薄冰棺,可以看到里头沉睡的少女,一头黑发如瀑散落,她双手覆肚,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那是纯粹的华人种,却穿破了国际界线,带给他们更加不一般的极致之美。 “太美了……”有人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轻抚上冰棺外壁精致的纹路,柯尼斯喃喃自语:“看这年月,显然是千年前的产物,千年之前……古人就拥有了如此先进的反腐技术。如果这个发表出去,将会是业界一场大地震啊……!”他说着话,眼底逐渐显露疯狂的血色,“真不愧是……神秘的中国啊。” 他们最终将整座冰棺抬走,而山洞里那些美轮美奂的玉石冰晶也没能逃过他们的毒手,能带走的几乎全带走了,带不走的最后毁于他们放下的一把火。 遥远的京城,他猛然睁开了眼睛,鎏金的色彩一闪而过,随即他扶住额头,喘了几口粗气,愕然道:“有人……惊动了她的禁制?!” 他起身下床,遥望天穹,然而无论怎么占星,他得到的永远是一片被浓雾掩盖了的天机。 至此,他才彻底确认,她彻底失去了踪影,更重要的是他竟无法算得凡人所在,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浓浓雾色。 “大人?” 长袍马褂的青年推开了房门,看到里头神色不渝的男人,轻呼出声,方才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看向来者,眉梢微挑,“……阿华?” “是我。”被称作阿华的青年敛眉,神态间一派谦恭之色。与白泽他们不同,他并非神灵,仅是半神之身,他所存在的意义,便与这个国家息息相关。 “阿华。”他向门外走去,经过青年身侧时扶上对方肩膀,眉眼微沉,眼底仿似无光,却又见一抹黯淡金芒闪过,“交给你一个任务——无论用尽何种方法,踏遍千山万水也好,必要找到她!” “……我知道了!” 在男人的重压下,青年扑通跪地,双手攥紧成拳并微微颤抖。 走出房间,他抬头看着无穷天际,抿唇:“是你……不愿让我们等到你的回归吗?”能屏蔽了上古神所设下的禁制,唯有上古神。他话音轻柔,只可惜无人作答。 多年后,西装革履的青年坐在高台上,手里端放着一杯艳红美酒,他却点滴不沾,一双掩藏在墨镜后的眼眸微带寒意,冷冷看着下方座无虚席的拍卖场。 “阿泽,再这样下去整个拍卖场都要被你冻住了。”一旁的青年出声制止了他,防止下一秒可怜的侍者就要被好友冻成人棍,“在来之前不是都说清楚了?并不能确定今天拍卖场上的便是‘那位大人’,今日前来也只是试探一番罢。” “哼。”白泽冷哼一声,总算收回了四散的冷气。可怜的小侍者感激地看了眼发话的青年,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打死他也不要来伺候这几尊大爷了。 “华先生也说过,如果在会场上发现本属于我们的国宝,也不用跟他汇报,直接买下来就是了。”那头青年还在转述临行前同伴所说的话,他看着台下人声鼎沸的会场,笑容里微带了些讽刺,“那本是吾国之物,岂容落于番邦之手?” 白泽敛眸,细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吾知道了。” 青年轻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好友肩头,以示安慰。随即两人注意力便被台下的主持人吸引过去,看着台下愈加沸腾的人声,两位眼底笑容更添几分冷意,仿佛下头乌压压的一片人群并非活人。 “小凰,别存任何怜悯心。”与自己胞弟提醒一番,青年冷眼旁观下面为自家国宝而疯狂的来客,不觉间握住扶柄的手逐渐攥紧,泛出些微白色,“直接拍下就是。” “我知道了,哥哥,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清润的少年音在青年脑海里响起,尚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活力与朝气。 青年微微阖上双眼,然而下一秒又倏地睁开,他看着下方被搬上舞台的巨型冰棺,伸手撞了撞一旁的好友,“阿泽,出来了,这次很有可能真的有她的线索!” 白泽深吸一口气,回应了好友的提醒:“我知道,才刚搬上去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虽然很微弱,但无疑是她当年用过的冰棺。”他以手托颐,不由沉思,“只是不知何故,虽然上头有她的气息,但……里面好像是空棺?” 啪的一声,那头青年不小心捏碎了扶手,注意到好友投来的视线,他轻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我跟阿烛他们说一下。” “嗯。”与情绪外漏的好友不同,此刻的白泽再生气,展现出的也是一派冷静。 那头收到凤鸣讯息的烛龙一怔,很快对凡人的愤懑便涌上了心头,便回道:“我知道了。对了跟你们说一件事,我现在正在拍卖场主管人办公室门前,里面那位主管人已经和一位科研人员争吵很久了,看起来是在一件商品上有分歧。” “什么分歧?” “那位科研人员所在的研究所无法交出约定好的商品……等等,他们所提的商品,正是她用过的冰棺!”再继续听下去的烛龙一下挺直了身板,向那头的好友投出了几个炸/弹般的消息,“……拍卖场的人说研究员违背诺言,交给他们的只有个冰棺,研究员说他们正处于一个重要的研究阶段,而且冰棺纹路复杂,更适合收藏。”说到后面,他蹙起了眉头,“他们将……她当做了尸体。” “带回来!”那头凤鸣早已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他也顾不得烛龙是否吓了一跳,就直接在他脑海里炸开来,带着无尽的愤怒,“阿烛,我命令你,给我惩罚那些亵渎她的蝼蚁们!我要他们——万劫不复!” 烛龙轻叹口气,切断了与凤鸣的联系,随即他轻声自语道:“我当然知道了,不说你提醒我,我本就要惩罚他们啊……” 才刚下过雨的小山村的道路正泥泞着,别说是车,哪怕是人也不好行走,然而就在山路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隐蔽的研究所。踏入研究所的大门,穿过层叠回廊,坐电梯向下,方才来到了实验的中心,只存在着一盏昏暗电灯的地下室。 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早已花白了头发,他的面前是成堆摆放的试剂,周遭是一个个咕嘟冒着泡的水箱,而最中间的水箱里漂浮着一位少女,长及脚踝的青丝于水中飘舞,她身上寸缕未着,绝美的面庞上双眼紧闭,她身材标致完美,却大剌剌的展现于研究所众人面前,也幸而研究所众人只将她当做研究物品,并未存其他龌蹉心思。 “只要我这个实验完成,那么人类……将会得到彻底的进化!”行至今日,老人家已经有些癫狂,他戴着一副圆眼镜,眉眼间与当年的领队人有些相似,许是那位的血脉后裔,“从父亲那传来的遗愿,终于要实现了——” “是的。”年轻的研究员轻笑,眼看着实验就要成功,他不由也有些激动了,“Evol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他们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才终于从她身上得到了“能让人类进化”的力量,他们用她的血液,激发了一批人的力量,他们所拥有的能力各不相同,而这些人,都被他们称作“Evol计划”的一大环节——“Evoler”。 她激发了人类的潜能,又增强了潜能的存在。在这些不被各国政府接受,甚至被各国政府严令禁止的疯狂科学家眼里,她是最重要的那一环,为此,甚至不惜与拍卖场结仇。 他们背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组织,拍卖场亦然,只是支持拍卖场的多是来自政府一类,而支持他们的,哪怕是元老级的研究员,也并不清楚在他们背后掌控全局的boss是谁,只知道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地下室里的科研人员仍处于实验将要完成的兴奋状态中,然而他们从未想过,在今时今日,他们终将得到来自神灵的惩罚。 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下,哪怕是离这较远的村镇都感到了这股强大的压力,纷纷从梦中醒来,他们以为是发生地震等灾害,然而等了许久,只感到胸口越来越闷,其余的皆是无碍。 有人走出房门,看到了自家圈养的猪羊牛一类,甚至猫狗等动物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对于那股莫名其妙的压力,它们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这种威压持续了许久,才缓缓散去,等到一切恢复原样时,天边早已露出了鱼肚白的颜色。 等到有村人误入那小山包时,才会看到原本被他们当做鬼屋的存在早已成为一片废墟,轻轻捧起几块碎片,便瞬间消散成烟,不留丝毫痕迹。 他们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各种鬼屋的传言在各大村镇满天飞,在这种交通不便与外界不经常交流的偏僻之地,人们还对那些神鬼莫测之物深信不疑。他们坚信这是座鬼屋,只是不知招惹了什么人,导致整座鬼屋毁坏殆尽。联想到半夜突如其来的威压,所有村人们对此更加相信了。 没有人知道,当初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的人都变作了一抔黄土,如往事消散成烟而去。 烛龙带着他们寻找已久的少女回到他们的大本营,他知道在他走后,一个骨瘦嶙峋的小男孩爬上了研究所的废墟,一双漆黑的眼瞳里尽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级的冷静与成熟,只是这一切,烛龙都不愿意再管。 “爸爸妈妈……” 小男孩低低唤了一声,理所当然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他也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孤儿,然而心里还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并不信邪,并不相信他的爸爸妈妈已经离他远去,不相信他们会那么轻易离开自己。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他坐在废墟上良久,再也没有人记得深夜前来带走他,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怀抱无条件的包容他。 他终究成为了一个人,他终究活成了一个孤独的影子。 “……阿墨?!”从拍卖场姗姗来迟的研究员看到这一片废墟,他无法相信研究所的大家就此消亡于此,他们说好要一起完成实验,傲视全世界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闯入了研究所,然后毁了研究所。”小男孩敛起眼眸,眉眼深沉,“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那个人刚走。他很强,我不敢追上去。”他抬起头,“云哥哥,我们所做的实验……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不敢上去,可是我看到那个人带走的,正是试验水箱里的小姐姐。云哥哥,我们所做的实验,真的是正确的吗?”他伸手抓住研究员,哪怕平日里再怎么早熟,此刻的他也终究是露出了属于孩童的恐惧。 “……”薛佳云沉默许久,他轻揉小男孩的脑袋,点头,“是。” “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 “‘Evol计划’,是为了人类更好的进化,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 他深吸口气,最后一锤定音道:“我们所做的,都是正确的。只不过他们……没有人理解我们罢了。” 为此,他们甚至能付出一切,来达成这个目的。哪怕是众叛亲离,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他们也不会后悔。他们整个研究所,都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然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被他们充作试验品的普通孩子,被他们强行植入了evol的孩子们,等待他们的永远只会是整个社会的不信任。因为他们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非我族类”的法则,在人类社会里尤甚。 小男孩整个人被薛佳云拥入怀中,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终究是回抱住眼前的青年。 他也是实验品之一,只不过因为他的父母都是研究所的一员罢了,所以当初挑选实验品的孩子之时,他的父母将他推了出来。 “……我知道了。” 他轻轻低喃,话音轻到唯有他一人听清,“我知道了啊……” - “她叫风希,小字娲娲或小希。” “在外人面前,唤她小希,唯有吾等之前,唤她为娲娲。” 白泽立于占星台中间,一头青丝随风飞舞,他微微抬起下颌,阖上眼眸,话语愈加轻柔。 “她自古有风希氏之名,故得此名。” 作为华家的小公主,她就像是普通的凡人一样长大,因为不想离开青梅竹马的小哥哥缘故,她选择了早早入学,在华家执政人的帮助下,她提早进入了学校,也是如此,她比周遭人都要小上几岁。 只不过很多时候,所谓真相,终究是掩藏在旁人所设迷雾之下。在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自己监护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隐匿于人群之中,却又超脱于凡人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