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得要会听音,做生意做了十来年的柳玉卿听到这里,自然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这场买卖的重头戏,于是善解人意给那仙家公子递了个话头:“那不知以公子高见,要怎么做才能有公子所说的双赢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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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饭后,酒足饭饱,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更夫和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人一起,肩并肩靠坐在小镇东口的那棵挂着铜钟的老槐树下,面朝西南,正对着午后太阳落山的方向,晒阳取暖,昏昏沉沉。一人抬头盯着树梢上那几抹刚刚新发的嫩绿新芽怔怔出神,另一人则低着头对着散落在地的几颗光滑圆润的石子,时不时点着下巴。
一阵清风拂过,挂在头顶树梢另一侧的铜钟微微摇曳,偶有几缕微风自那钟底敞口处钻进钟内,就会撞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再传出钟口来,像是撞疼了风,也像是撞疼了钟。
低着头昏昏欲睡的邋遢更夫率先醒神,抬起头看了眼身侧仰着头的发呆少年,用肩旁撞了撞他,语气促狭道:“哟哟哟,小小年纪这就开始春心荡漾了?来来来,说一说你这是惦记上哪家的黄花闺女了?若要我说,帮你打架的那个姓李的姑娘就不错,天赋卓绝,打架还一流是一方面,最重要是长得好看,比咱们盐官镇公认的那个最好看的柳氏长女还要好看上一些,从外乡来的这些人里,也就那个背着朱红剑穗的小姑娘勉强能跟她争个长短,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俩还有同阵对敌的交情,这就叫近水楼台了嘛!”
仰着头的落魄少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邋遢汉子叽里咕噜倒完了那一嘴的车轱辘,他才翻了个白眼,侧过头来看着汉子反问道:“要是做了桩买卖就能有你说的那个交情,那你去云海间买了两碗红烧肉,怎么不见你嫁进老掌柜家里去当个上门女婿?”
侯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噎了个半死,愣了愣之后毫不犹豫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少年后脑勺上,随后转过身朝着镇西的方向连连拱手抱拳,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说者无心,听者无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贫寒少年看着这个老光棍如此做派,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失言了,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看了眼镇西云海间的方向,虽然从这里看不到那座三层木楼,但老一辈人有话说,心诚则灵嘛!
侯君臣抱拳点头如捣蒜,好半晌不见那边有什么旁的动静,这才安下心来,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眼身旁少年,低声骂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想死别带上老子!鼻子下面那个洞要是缺个把门的,老子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少年诧异于汉子如此激烈的反应,有些奇怪道:“有…那么严重?”
这回轮到那打更人翻了个白眼,偷摸鬼祟看了眼镇西的方向,低声道:“你个狗日的是不知道,范掌柜家里真有个未出嫁的闺女!”
贫寒少年抽了抽嘴角,疑惑道:“可是我长这么大咋就没见过?别说闺女了,我咋都没见过老掌柜有…媳妇?”
楚元宵词汇匮乏,又觉得说“婆娘”二字好像是对那位圆脸和蔼的老人家不太敬重,于是磕巴了一下才说出“媳妇”这个词。
侯君臣有些无奈,又看了眼镇西的方向,见还是没什么动静,这才看起来稍微大了些胆子,低声苟苟祟祟道:“那是因为人家范掌柜家里的夫人跟千金从没来过此地,可不是说他没有!而且我还告诉你,江湖盛传,范掌柜的那位夫人在很多年前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美人,能当胭脂状元的那种,比你那个心上人姑娘还好看的多了!”
孤陋寡闻的落魄少年只觉得大长见识,一双眼睛都忍不住睁圆了几分,啧啧称奇之余又微微愣了愣,虎着脸怒道:“什么心上人姑娘?!你个老猴子是不是想死?”
侯君臣看着少年尴尬的表情嘿嘿怪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不是人之常情?我要是你这个岁数,我也喜欢长得漂亮、人品又好的好姑娘,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少年默了默,干脆放弃了挣扎,也不再抗辩,直接闭嘴抬头,继续看着树梢发呆去了。
邋遢汉子自顾自乐了半晌,见少年不愿意再搭茬也就没再挤眉弄眼往下多说,每个少年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朵放在心头的俊秀桃花,有些人得天独厚,一朵桃花开得浓艳馨香,沁人心脾,有些人的运气不太好,就仅仅只是一只尚未长开的花骨朵,偷偷摸摸放在心底,偶尔有了些空闲才会翻出来看一看,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不与人闻,又希冀着花开月圆,香气满人间。
无论花开与否,这都该是少年人的幸运,自然应该好好珍藏。
侯君臣靠在树干上,又看了一会儿镇西的方向,随后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低沉开口道:“小子,我之前看你一直不得空,所以就没有细问,但你现在有时间,所以我问一句,你是不是跳过玄女湖了,还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原本还有些耳根子泛红,在那里强装镇定的少年闻言豁然转头,愕然看着身旁的汉子,眼神凝重,语气也凝重,“这都能看得出来?”
侯君臣点了点头,无奈道:“小子,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老天爷亲生的,运气好起来的时候,鬼差杀神都拦不住,比如你三番四次死里逃生的时候,但有时候又觉得你简直像是个后娘养的,这霉头厄运专门追着你往死里整,你自己说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命数?”
这话在这个当口听起来可不太像是什么好话,楚元宵未免有些紧张,盯着邋遢汉子那无奈的表情,问道:“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刚送出去了一块金镶玉,转手又抱回来一块狗头金!”侯君臣有些烦躁地伸手揉了揉额间,转眼看见少年一脸茫然,于是没好气地解释道:“意思就是说,之前你那把刀虽然来历非凡,是个极其值钱的宝物,但说到底还只是件外物,虽然对有些人来说价值极高,但换个人说不定也就只是个用着比较趁手的兵器而已,可你瞅瞅你现在这一身浓郁犹如实质的水韵,这玩意儿若是放在外面江湖,都不用恐怕二字,你板上钉钉早就连尸首都没有了!你要知道,江湖山巅之间,有些人为了巴掌大的一块水韵,抄家灭门的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了,结果你再瞅瞅你,跟个水娃似的,还四处乱晃,我都佩服那些人能忍得住,没有直接上来砍了你这小王八蛋的狗头!”
楚元宵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道:“不是有崔先生他们定的规矩在吗?”
侯君臣看了眼少年,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道:“所以你现在脑袋还在脖子上,是得好好感谢那几位镇住了场子,不是所有人都敢像那水岫湖一样无法无天,但问题是你怎么能保证时间长了之后,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天地有定数,人命有时穷。仙家江湖,修行证道,说一千道一万,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求一个不断拔高人力的上限,再尽力拉长人命寿数,这是从老天爷手里抢饭吃的买卖,一个人身处其中,对于某些事情的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就无可避免会像是个会咬人的兔子,又像是个会跳墙的狗!
如今的山上山下,仙家江湖,偏偏最多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疯狗!
邋遢汉子指着摞起来放在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的那两副碗筷,给少年打了个比方,“如果你现在饿的要死,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若再吃不到一口饱饭,你就得埋在这树底下当肥料!这个时候往你面前放一碗红烧肉,然后我告诉你不许吃,你就真的不会吃?”
少年想了想,看着汉子点了点头。
侯君臣一瞬间有些无语,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低声恶狠狠骂了句“傻狗”,随后又换了个说辞道:“那换个人,把你换成那个柯玉贽呢?你猜他吃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