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宣泄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于在黎明时分收敛了暴虐的脾性,渐渐只有稀疏几点雨滴自云层落下。 庞培伸了个懒腰,自榻榻米上爬起来。昨晚他一边喝酒一边同小久聊天,不过聊着聊着他就睡着了,倒是小久,看起来一直清醒着。他自窗中伸出修长苍白的指尖,似是感受雨势大小,片刻后对小久笑道:“雨快停了。” 庞培曾说过自己是日法混血,他的母亲是日本人,但他毫无疑问更像父亲一些。传统高卢人的高鼻梁与深眼窝在他脸上显露无疑,那双混杂着海水蓝与天空蓝的眼睛笑起来仿佛掺杂着普照在这个地中海国家的金色阳光一般。可惜除了小久,屋里的其他三人一直在呼呼大睡,对此毫无反应。 小久正拿着袋子收拾大家散落一地的零食袋和饮料罐,闻言则道:“这次没有观测到吉原夜,看来是空跑一趟了。” 庞培大力拍拍小久的肩:“年轻人,不要这么快就心灰气馁!这次错过的神秘现象,下一回总能遇上的!不过——”庞培话锋一转,“我忽然觉得这次没能观测到吉原夜说不定和小久你有关。” 小久一愣,却听庞培继续道:“你不是在包里塞了很多十字架吗?说不定是吉原夜里的那些鬼魂感受到了你身边这股圣洁的气息从而不敢现身了。” 小久这才想起前天晚上姐姐硬往他包里塞的一大把十字架、佛珠、符咒和护身符,便笑问:“难道庞培君也是感受到了我包里的圣洁气息才知道我带了十字架的吗?” “当然了。”庞培将桌上最后一点啤酒饮尽,把空酒罐放进小久手边的垃圾袋,唇角一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深藏不露?” 小久一怔,继而点头:“庞培君难道有传说中的‘灵力’吗?” “你还真信了啊。”庞培哈哈大笑,继而指指小久的背包,“是你包上的拉链松开了,我无意中看见的——说起来,小久你带十字架是因为怕鬼吗?” 小久伸手捞过不远处的背包,埋头将松开的拉链一一拉紧,只道:“不,我并不害怕他们。” . 她收起折叠伞,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继而走进黑暗的地下车库,细长的鞋跟在地面敲出连串的“哒哒”声,头顶的声控灯随之亮起,倾泻出雪亮的光芒。她环视一圈,不出意外地在角落里看见了摄像头,以这个角度,她的脸正好能被拍到。她“啧”了一声,似乎对此不甚满意。 玉山观月是将阿锦带来了“教皇”的居所,而她奉命从东京赶过来为此事善后,自然也只能来此处。可是“教皇”喜欢清静,住在奈良的深山里,不方便行车更没有地方停车,只能将车子停在山体旁边的一间地下车库里。 这可一点也不好,她还得找人把地下车库的停车记录,以及这些摄像头录下的内容一一删去。当然,她从东京赶到奈良这一路上交通摄像头录下的东西也得删去。 她很快看见她那辆白色的铃木SUV,遥遥按下车钥匙上的按钮,车上的大灯闪了一瞬,倒是照出了一直藏在车后的一个人影。那人影她很熟悉,也没办法不熟悉,毕竟她总能在时下最热的电视剧、电影、综艺还有广告中看见这个人——冲野幸子。 她到也不算意外,并且猜出了冲野幸子的来意,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金卡的事。毕竟东京的金卡本不该流落出去,尤其还落到了警视厅“那一位”的手上。 不过她还是朝冲野幸子微笑:“幸子小姐,你现在该在大阪。” 冲野幸子倒提着鬼切,面色阴沉:“你也该在东京。” 她神色不变:“我可是特意来给你们善后的。你就拿刀对着我?” 冲野幸子冷笑:“我本不需要你来善后——你敢说金卡的事你不是故意的?” 她的笑容愈发得体:“金卡这件事我也只是忠实地执行那位先生的指令,只是没想到殃及了你,让你这次任务不顺。哎呀,这也只能算是天降横祸吧。哦,对了,唐招提寺离这里不算远,不然你去参拜下鉴真和尚,让他保佑保佑你下回别这么倒霉?” 这话在冲野幸子听来不啻于羞辱,她险些将鬼切朝对面之人挥去,但她忍住了。这是为了大局,冲野幸子默默告诉自己。 而“她”微笑着打开车门,回头说道:“塔罗的大阿卡纳牌共有22张,知道为什么我是第3位的‘皇后’,而你只是第18位的‘月’吗?” 冲野幸子面无表情:“因为你依附着‘皇帝’。” “错。”她摇摇手指,继而一下一下点在冲野幸子肩头,“是因为我比你更聪明,也更有用。” 说罢,她正要钻进车身,却忽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真正的聪明人可不会到处宣称自己聪明。” 她眉梢一挑,回身去看,却见不远处走来两个男人,一个一副斯文的模样,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鼻梁上挂着银边眼镜。另一个就不修边幅许多了,只一身睡袍加人字拖,显然是玉山观月。不过刚才那句话,却是那个斯文男人说出的。 斯文男人接着说道:“另外,那位先生虽然对你下达了指令,但他的原话可跟金卡无关。” “‘教皇’,”她说出了斯文男人的代号,继而道,“你是在说我曲解那位先生的话?指控要有证据,你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恰恰相反,我相信你是在执行那位先生的命令,只是也听了‘皇帝’的话,‘顺便’让幸子小姐倒一下霉,对吧?”“教皇”道,“只是想请你跟你身后的那位‘皇帝’说一声,我们皆是为了大局而行事,还请他将那些小心思收一收。” 玉山观月也道:“说真的,你的那位‘皇帝’可真不怎么样,派自己的女人来做这种恶心人的事。” “皇后”并不理会玉山观月,只笑着问“教皇”:“这是你们想转达的话,还是你们身后那位‘女祭司’的意见?” “教皇”同样微笑:“你觉得呢?” “好吧。”她钻进了车身,“我会帮你们转达的。”说着她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冲野幸子死死盯着车的背影,仿佛恨不得用目光烧穿整台车。这时她听见身边玉山观月抑制不住的低笑声,不由瞪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玉山观月伸出手掌,里面是几枚钉子,顶着冲野幸子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在她和‘教皇’说话的时候把她车胎戳破了。她就等着走到一半车爆胎然后被困在高速路上吧。” 玉山观月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颇有些得意洋洋,冲野幸子忍不住敲了他一下,心里却没那么生气了,没好气道:“走了,回去了。” . 奈良地区这两日无雨,而越往东京开,她越能感受到飘在车窗上的细小雨珠。不过在往东京开的这一路,那些雨珠渐渐稀疏,最后慢慢停了。她赶去奈良的时候,用了超高速来飙车,而归途倒不用那么赶,慢慢开就行。 正巧她离开奈良的时候是黎明时分,这一路上太阳和朝霞慢慢升起来,她迎着这些灿烂的光彩开过去。而天空的另一边,挂着七彩虹桥,仿佛目送她离开。她拧开音响,《小夜曲》轻柔的旋律飘了出来。 这是首爱情的曲子,她觉得不适合自己,不过那位“皇帝”喜欢,她便下载了,连带着下载了《致爱丽丝》一类的曲子。她从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让那位“皇帝”抓住错处。 她本来想切歌,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加上她现在心情也不错,便想:算了。 在《小夜曲》将尽的时候,轮胎忽然发出尖锐的鸣响。她停车查看,发现四个轮胎都爆胎了,这大概是来自玉山观月的小小报复,这种事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她打开车上的闪光灯,又在车后放了警告标志,正要拨打道路救援电话,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EMPEROR”。 ——“皇帝”。 她眉梢一挑,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靠在车尾,盯着天边的彩虹,看了整整30秒,才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抢先问道:“你停在了高速路上,这附近并没有服务站,是因为车子出故障了?” 她笑道:“亲爱的,你这么清楚我的情况,是在我的车上装了追踪器?还是在我的手机里装了?” 男人道:“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他’打开了新的局面,你的处境会渐渐变得危险。不过,你在生气?”男人的语气似是有些惊异,“你竟然也会生气吗?” 她知道男人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那位先生,她继续笑道:“怎么会?亲爱的,你这么细致周到的照顾,我深受感动。” “既然你深受感动,那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金卡的事?你自作主张给那位幸子小姐使了点绊子,是为了什么?” 即使男人看不到,她此刻脸上也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亲爱的,我都是为了你啊。敲打敲打那位幸子小姐,顺便给她身后那位‘女祭司’施个压,毕竟这次的小纯小姐本该是我们的活,却给他们抢了,我是为你不平。” 男人道:“我该相信你吗?” 她道:“亲爱的,你当然应该相信我。” 男人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道:“正好我今天要去奈良谈一笔单子,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过去接你。” “好啊。那我就等着搭你的便车了,你可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