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磨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觑着这位罗先生。
对方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眉清目朗,细看和李泓暄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罗子昂的俊朗不同于李泓暄,已褪去了年少傲气,多了几分岁月积淀的沉稳。
此刻,他磨墨的动作稳而有力,不急不躁,眉眼暗含英气,周身却散发着书香,有一种独特的儒雅气质。
杨芸儿看着有些发花痴,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心想二十三四岁在这里已是中流砥柱,甚至是孩子他爹,而在自己上辈子,这年岁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大小伙子罢了,哪有眼前人的沉稳。
罗子昂专注在手中的墨,并未理会。
研好一盘墨,他摊开一张宣纸,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毫,重重写了两笔,递给杨芸儿,请她辨别两者的区别。
杨芸儿瞧了半天,只看到了两笔一摸一样的横,毫无差别,又盯了半天,眼睛都要成对鸡眼了,依旧一脸懵。
好在她心态很稳,本就是来学习的,不会很正常嘛。她想了想,坦然道:“我看不出来,请先生指点。”
罗子昂微笑地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书法不光是笔上功夫,更是修生,只有静得了心,沉得住气,方可有所成就。”说完,他停了一停,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乖觉地点点头,说道:“老师放心,我能沉心静气。”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得确是我会努力学习,但不代表我只会学习。同理,我能沉住气,但不会一直憋气。
罗子昂继续道:“我看娘娘的字失于浮夸。从字形上看,您已得了六七分,初看与字帖确实有所相似。可以看得出来,娘娘是花了功夫的。但是书法之道,形只是表皮,内里还有筋,骨,血,肉。只有每一步都做扎实了,才能真正得到书法之神韵。娘娘如今只流于表面功夫,是走错了道路。”
看着杨芸儿眼神充满求知欲,并没有因自己的否定而不悦,罗子昂心下满意,提要求道:“娘娘莫急,若你信得过我,我们重修基本功。第一步从压气聚中锋开始,需要娘娘丢弃以前所学,不知娘娘是否愿意?且这过程会相对枯燥,也需娘娘忍住心性。”
杨芸儿点头如捣蒜:“都听老师的,我做得到!”
见杨芸儿回答的如此干脆,罗子昂倒是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收起心神,拿起毛笔严肃道:“你看着笔毛柔软,书法之道,便是要用笔之柔,注入力之刚。”
说着他在纸上重重压下笔锋,悬腕微微拖动笔肚,提按间将笔锋转向,慢慢划出一道横,同时口中解释道:“写字需先将气压住,凝神聚力笔尖,只有中峰走笔,方可力透纸背。”接着他又写了一笔,“刚才是中锋,这是偏锋,请娘娘比较。”
杨芸儿这回仔细看时,终于瞧出了门道。
中锋那笔墨色均匀,边界硬朗,墨线中间有一明显细凹痕迹,仿佛有刀剑走过,剑气留痕。而另一笔则形体虚胖,细看墨色不匀,墨色与边界均上实下虚。
杨芸儿立刻明白过来,她指着上一个横说道:“先生,我看出区别了,偏锋散力,而中锋聚力,中间那个痕迹就是您所说的力透纸背吧,厉害厉害!”
说着杨芸儿很自然地上前直接拿起纸,翻过来细看那道痕迹,纸丝毫未破,但明显能看出笔尖之力已透到纸后。
她不由从心底佩服,嘴上也自然带了出来:“先生厉害!”
罗子昂默默观察杨芸儿,见她行为跳脱,不拘泥于规矩之间,但求学之心倒有几分诚恳。
罗子昂有心替李泓暄探探杨芸儿的性子,便说道:“这些不过是基本功,不值得夸耀,却也是最重要不过的。若娘娘真心想学,接下来五天只写横这个笔画,不许写其他,娘娘不要嫌枯燥。”
“不嫌弃不嫌弃,我听先生的,就从这个横练起。”
“练一百个,娘娘可做得到。”
“没问题!”
杨芸儿当下便开始写,但这个聚中锋看着容易,实际操作并不简单,杨芸儿只觉得自己眼睛会了手却不会,又恳求先生再次示范。
罗子昂当然不会拒绝,他才提起笔,杨芸儿居然身子前倾,伸长脖子看着自己下笔,丝毫不顾礼仪。
到后来,杨芸儿甚至绕过自己的桌子,直接走到罗子昂身前,低头细看。
罗子昂沉稳有力的悬腕,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可当他发现侧妃眼里压根没有映出自己的脸,真的只是低头看笔和纸,他才恢复心神,暗自提醒自己:“凝神,静心。”
五日后,杨芸儿再次来到海棠春坞,照旧带着零嘴吃食,只说是她的小厨房什么张婆婆研究出来的新口味,白芝麻烤肉脯。她不但带给了罗子昂,连这里当值的两个丫鬟司棋和侍琴都有份。
罗子昂笑了笑,打开侧妃递上来的作业,厚厚一沓,自己让她五天练一百个横,还担心她耐不住性子,不料杨芸儿每天一百横,一天比一天稳。
几次下来,罗子昂推翻了自己此前对杨芸儿成见。他原先看了杨芸儿花里胡哨,无骨无力的字以为侧妃心思浮躁。其实杨芸儿是因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找不到门道,全用自己的硬笔功底代入才写歪了路。
“王爷,侧妃性子看似跳脱,但观其练字很能沉得住气,不像轻浮之人。除了少了些规矩教养,人倒是个实在的。”
“罗叔,只教了她这几次,你给的评价可不低啊。”李泓暄靠在椅背上,将手中的书随意一砸,丢在桌上。
他原先将两个好为人师的放在一起,存了恶作剧让双方互相折磨的意思,不料两人竟然惺惺相惜。自己的侧妃前几天还特意托羽墨又带了几包新口味的炙肉脯来,说是感谢自己推荐了好老师。
罗子昂笑笑,解释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吧。”
李泓暄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