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挣开了,退远了一步,道:“可我们的国家已经孱弱至极,从物质到意志都陷入了贫瘠,我们哪有容易的路可以选?妈,每个人都有祖国的,就像每个人都有妈妈!”他看着母亲的脸,忽然觉得陌生,他退开的一步不止是有形的距离,还有情感上的关系。
吕英急得滴出了两行泪,眼神疲惫又焦躁:“妈不希望你出去受苦……”
“妈!”杜景堂喊了一声,试图去唤醒她,“你给我创造的优渥的条件,我们拥有的财富,这些不全是因为自身的努力,我们不能心安理得地只图享受!”
“我怎么不努力了?”吕英委屈又愤怒,脸上挂着泪,嘴里却在冷笑,“摆在我面前最舒服的日子,就是吃老本。可我都这把年纪还愿意奋斗,还愿意从头开始。我用我的脚无数次地丈量我们的工厂,我每天天亮就会起来,天黑了也没有歇着,我为了工厂的发展,我给权贵赔笑脸,从肉身到精神,我付出了我所有的努力,我的财富都是我吃苦耐劳挣下的!”
杜景堂也笑了,他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所思所想自然也就完全不同了。
“可你手底下的工人每天要劳作多少个小时?你的工人在厂子里丈量的步数只会比你多而不可能比你少,他们也是日出而作日落却不能息的!你给权贵赔笑脸的时候,好歹有美酒佳肴,他们为了工钱赔笑脸的时候也许要牺牲尊严跪在你的脚下!他们也从肉身到精神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只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锦衣玉食的却是我们这一家子人。”杜景堂两只手愤怒地往前一送,“你,我的母亲,我的资本家母亲,你只需要按时发工钱,就能被奉为良心资本家!”
吕英自他的眼神里,发现了难以掩饰,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掩饰的失望。可身为母亲,她认为自己倾尽一切地为孩子着想,想要护孩子们一生周全,说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亲骨肉置身危险之中,她不敢相信自己收获到的竟是不理解。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办厂?”
杜景堂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这才铿锵有力地解释:“因为国家需要,因为我的祖国必须背水一战!不止是我,许多人都不认同你,但抗战却需要你。从前方到后方,都急迫地需要物资。我知道现在的制度是不公平的,只是存亡危机是眼下要排在第一位去解决的,所以我才愿意留下来帮助你,尽快把厂子建起来,顺利投入生产。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还是会离开的。”
吕英不由地冷嗤:“你跟你老婆说过这些吗?如果你真的没有一丝犹豫,为什么你一直没表态呢?妈这么做是给了你台阶!”
杜景堂一时无话,确实,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犯老毛病。他对前往延安那个陌生的充满传说的地方,既感到向往又觉得慌张。他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时间,但他万万没料到吕英会强势地站出来,掐断他面前的一条路。
可这能怪吕英吗?也不完全是吧,如果自己当初够坚定,现在应该已经坐在了火车上。
“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不是天生的勇士,我从小就有懦弱的毛病。但我这次……”杜景堂握着拳,把嘴唇咬得像出了血一样红,“我是要走的,我真的已经决定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