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蘅一冲进巷子就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云飞扬正蹲在巷口一盏光线暗淡的路灯下,把脑袋伸到垃圾桶边呕吐。要不是因为垃圾桶的口太小,雪清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一股刺鼻的气味被冬风夹带着扑过来,几片小雪花也一并落在了雪清蘅的脸蛋上。云飞扬穿着出门时雪清蘅特意给他从衣柜里取出来的短风衣款羽绒服,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雪,脚上的运动鞋也沾染了秽物。两只耳朵红通通的支棱着。他抬起头来怔愣愣的望着雪清蘅,鼻头也被冻得通红,活像一条懵懵懂懂的小狗,正睁着雾气蒙蒙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雪清蘅。灯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皮肤染成了金黄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圈毛茸茸的金光,突然看清了来人是雪清蘅,云飞扬的嘴角极其缓慢的上挑,露出牙齿,给了她一个傻里傻气的笑。雪清蘅也对他笑笑,心里感慨他这幅傻样子真像一条金毛。 不等她上前扶住云飞扬,背后的黑衣人们就又一次卷土重来了。这一次,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雪清蘅的胳膊捉住背在了身后,动作之粗鲁行为之野蛮,痛的雪清蘅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胳膊关节的地方“嘎巴”直响。黑衣人们拽了她就要往外拖。雪清蘅拼命挣扎,边挣扎边用脚去踹那些挟持她的黑衣人。嘴里不住口的大骂着:“放开我!你们他妈的放开我!救命啊!绑架啊!杀人啦!绑架杀人啦!”黑衣人之一被她喊得不胜其烦,怫然不悦的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嘴。雪清蘅一口咬在这人的手指上,只听这人痛呼一声,一巴掌甩在了雪清蘅脸上。咸腥的味道在她口腔里飞快蔓延开来。雪清蘅想自己大概是有一颗牙被打的松动了。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不依不饶的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楼上一家宾馆二楼的窗户终于慢吞吞的响起了“卡拉拉”的两声,黑暗中雪清蘅依稀看见有人把脑袋从闪着灯光的窗口探了出来。她满怀希望的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还没喊到一半就被黑衣人在肚子上狠狠地揍了一拳。雪清蘅的一声呼喊卡在嗓子眼里,疼痛和憋屈让她难受的想哭。楼上的窗户又关上了。是那个不知名的路人决定做一次鸵鸟。 “行了行了,把她放了吧。你,你也滚。本来挺有趣儿一事儿,愣是让你们把兴致给扫光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雪清蘅感觉黑衣人松开了手,她被人像扔一块破布似的摔在了地上。强忍着剧痛抬起头,她看见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了一个男人——郝稼兴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眼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不满。他的酒糟鼻子嫌弃的皱了皱,生动显示出了他内心的不耐烦。脚上黑皮鞋锃亮,美中不足就是左脚侧面被溅上了几点呕吐物。身上的黑色长呢大衣在夜色中移动,他就像一块不受欢迎的巨大黑冰滚了过来,使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存在。傲慢的走过趴伏在地上的雪清蘅,郝稼兴的嘴里叼着一根巨大的雪茄,含糊不清的说:“算了算了,扫兴不扫兴”他回头白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云飞扬,阴阳怪气的说:“不识抬举!”说完,这个盛气凌人的男人就这么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声势浩大的离开了这条小巷。丝毫不畏惧那些躲在暗处窥伺他的人们的眼光。雪清蘅拖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的走向路灯,弯腰费力的捞起了死狗一样的云飞扬。扑面而来的秽物气味简直要熏死她,雪清蘅嫌弃的一偏脑袋,就听见云飞扬在旁边大着舌头大声说:“哼——哼哼——你别、别扶我了,让——让我、自、自己——走,你肚子——肚子没、事儿吧?疼——疼——疼不、不、疼?”雪清蘅动作一滞,胸腔里突然被云飞扬放进去了个小太阳。云飞扬迟钝的调动着因为醉酒而略嫌沉重的脑袋,用迷迷蒙蒙的双眼望了雪清蘅道:“对——对不——对不起,害得你、为我——担心你不用、不用扶我,我没——没事儿”雪清蘅的眼睛湿润了,凛冬寒夜里,她拖着一个疲倦而痛楚的身体,带着一个醉酒却知道关心人的云飞扬,他们一起相扶相携走过这湿淋淋黑漆漆的街道。雪清蘅想,这大概就是相濡以沫吧。捏了捏云飞扬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忍着快要喷发而出的泪水和笑,她小声说:“祖宗,您歇歇吧!我虽然肚子疼,但还扶得动一个你。”。 叫了个出租车把云飞扬和自己送回宾馆,雪清蘅拿房卡刷开了云飞扬房间的门,在司机师傅的帮忙下把云飞扬扔到了床上。司机站在一边等她付账时好奇的低头盯着云飞扬,眯起眼睛说了一句:“这是不是那个唱歌叫什么飞扬的?”雪清蘅从云飞扬的钱包里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他,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司机连忙识趣的点点头,讨好的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放心放心,我不会乱说的。”雪清蘅对司机淡淡的点了点下巴,看对方离开了,这才转身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开嘴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一颗后槽牙被打松了。雪清蘅低声骂了一句娘希匹,接了杯水给自己漱了漱口,心想那个打她的王八蛋往后可千万别落她手里,不然她非把他的命根子揪下来塞到他嘴里。直漱的嘴里再没有血水了,雪清蘅才先接了两杯水给云飞扬灌下去,然后拧了条湿毛巾胡撸了两把他的脑袋,接着跪在床上,用两只手啪啪的拍云飞扬的脸:“醒醒!你得洗个澡再喝点儿醒酒的东西,不然明天早上头疼死你!”云飞扬的脸在她手里很合作的被捏成各种形状,拍的红彤彤,这才慢慢的半睁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问:“我这是到哪儿啦?”雪清蘅没声好气的答道:“宾馆你的房间!我把你弄回来了,你现在去洗澡,我下楼去看看有没有解酒的东西卖!”她起身要走,云飞扬却忽地拉住她的手。雪清蘅防不胜防,被拉的一下子倒在云飞扬身上,砸的云飞扬□□了一声,酒意似乎也醒了一点儿。雪清蘅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不满的嘟囔道:“懂点儿事儿吧小朋友,你今晚上搞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云飞扬用一条胳膊把她扣在胸前,闷闷的笑出声来。胸腔的震动隔着两个人的衣服也依然清晰。雪清蘅跟他在一起久了,早就习惯了他喜欢动手动脚这一套,此刻就脸不红心不跳的反手拍了拍他的脸,无奈的说:“放我起来,放我起来,你个赖皮,还好意思把别人扣在这里。”云飞扬在她背后用带着浓重醉意的声音说:“我今儿晚上特怕你不来,我就想我就想我不能跟郝稼兴那个王八蛋回去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我得为我女朋友守点儿节操结果——结果我就迷糊了一会儿——我就发现我我跑到那个灯底下了我就想啊我不要郝稼兴——我要哼哼!可是我的哼哼还不来还不来我还以为你嗝!不——不要我了呢”云飞扬说着,在雪清蘅的后脖子上亲了一下,满意的咂了咂嘴,咕哝着“还好你来了。”雪清蘅的胸腔里一软,含笑用胳膊推了云飞扬一把道:“谁丢下你了,要不是你被那个郝稼兴拉走,我早找到你了!松手,让我去给你买点解酒的东西,你这样大着舌头说话不难受吗?”她想要挣脱云飞扬好站起身子,没想到又被云飞扬用胳膊圈回去了。雪清蘅对着天花板做了个苦脸,正打算用胳膊肘撞云飞扬的肚子,却听见云飞扬低声说:“其实一开始一开始我就是看你好看才招惹——招惹你的我也知道你你没安好心你是想借着我的关系好进这个圈子的,是吧?” 云飞扬仿佛是清醒的,又仿佛是借酒发疯。雪清蘅一愣,全身像过了一通电似的,寒冬天里头发一下子都竖起来了。脑袋里轰鸣作响,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云飞扬的话。云飞扬却好像根本不用她回答似的,自顾自的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是一心一意的待我的,所以我一开始也没一心一意待你,只想着谈恋爱么,就是玩玩,乐乐,权当占点便宜,到时候你要是太过分了,我就把你踹了——这种事儿,我从前也不是没干过。嘿,我没跟你说过吧,我以前挺混蛋的。我的前女友们都特恨我。”他说着,忽然把脑袋埋进了雪清蘅的颈窝。雪清蘅猛地一个哆嗦。云飞扬的呼吸一窒,瓮声瓮气的说:“你害怕了?别怕,别怕,宝贝儿,我不是要踹你。我爱你的,你知道吗,我爱你。虽然你不爱我——可能你爱我,但我不知道这叫不叫爱,你对我好,给我去外面买我喜欢的饭,陪我吃减肥餐,帮我应付我的粉丝,给我准备出门的衣服,你还照顾我,我生病了你就在一边趴着等我醒来这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可是我爱上你了。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你应该感觉的到,毕竟,你那么擅长用爱情这种东西绑架别人,你个坏心眼儿的小东西”他在暗处轻轻一笑,嘴唇擦过雪清蘅的头发。雪清蘅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她说不出她为什么会颤栗,也许是惊讶,也许是欣喜,也许是感动。他们都不说话,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雪清蘅的脑袋里充满了名为不知所措的泡沫。她感到时间似乎变慢了,以一种肉体可感的形式从身边刷刷刷的飞走。灯光流泻下来,天花板上有一片阴影微微晃动。万籁俱寂中云飞扬仿佛叹息似的轻声道:“我爱你,蘅蘅,我愿意为了爱你忍受你的阴谋诡计但是,你能不能也像这样诚实的爱我一次?” 雪清蘅发现自己闭上了眼睛,柔柔的回答:“我也爱你,我一直爱你,只是以前你太混蛋了,我不敢信任你。” 突然间她被翻过来,云飞扬强势的压在了她的身上,深棕色的眸子直直的望进她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如此的专注又悲伤,还透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性,让雪清蘅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吃入腹了。雪清蘅的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她捕捉到云飞扬嘴角一丝一闪即逝的抽动,似乎是在笑,又似乎不是。于是猛然间一种尴尬的做作感从四面八方一股脑袭来,让她恨不得立刻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她瞪大了眼睛眼看着云飞扬的脸缓缓向自己靠近,想他可能要亲自己了,可能还要做点儿别的。她脑内的感受介于激情澎湃和尴尬不已之间,云飞扬的脸凑得更近了,雪清蘅看清了他瞳孔的渐变色。她的心脏狅擂如鼓,在万分的不知所措中她闭上了眼睛,然而忽地身上一轻,地上轻轻地“扑”了一声,是云飞扬跳下了地,雪清蘅呆呆地睁开眼睛,就见云飞扬已经迅捷的转身往浴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口齿清晰的说:“为了不让你觉得恶心,我不能吻你,因为我嘴里都是呕吐物的味儿,我得去洗洗澡哼哼,你去给我买点酸梅汤什么的吧,我的头痛的要命!” 雪清蘅哭笑不得的下了床,望了望已经亮起灯光的浴室,心事重重的开门离去。她走在走廊里,面无表情的擦了擦滚热的脸颊,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罗曼蒂克已然悄悄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