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被恶人围困的紧张感,过了晌午后,赵水如约往赫连破的寝舍去。
他的寝舍在众屋房的最后头,落在正中间最高的位置,坐北朝南,外圈种着两排竹木,在微风中漱漱作响。
此时赫连破正在屋外习练。
赵水立在竹林边,拱手道:“赫连星同,打扰了。”
“你来了?”赫连破转眸看见他,停下动作笑道,“进屋坐。”
“好。”
他的房门大开着,日光洒了一地。
屋内的布局与赵水他们的一样,中间是木桌,床铺贴着山墙,两边帘子被随意地卷了一圈系上。
另一边则是摆着棋局的坐榻,几枚黑白子散落在地。旁边是摊着一打宣纸的书案,划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两只粗毫横在纸上,而竹木的圆笔筒中则空空如也。
“想过你的寝舍会稍有精简,却没想到竟带着些粗犷气。”赵水立在屋子中央,说道。
“这些天备试,便落下了收拾。”赫连破回道。
“怎么样,比试没让赫连星同失望吧?”
赫连破泡了杯茶递给赵水,自个儿举着凉水一饮而尽,闻言笑笑道:“始料未及,没想到你们一个个深藏不露,竟都是能人异士。早知道便不特意叮嘱,多此一举了。”
想到复试的前前后后,赵水浅笑起来,在赫连破的招呼下落座。
茶气氤氲,给屋中添了些许暖意。
赫连破捏着茶杯转了转,抬头道:“赵星同,先前你说有事要去伴星城,可是为了交还玑云石给苏家?”
“是。”赵水回道,“当时不知赫连星同的身份,有所隐瞒才生误会,抱歉。”
“云石之事事关重大,理应如此。”赫连破回道,向他一笑,“更何况伤的是你又不是我,有何可抱歉的?”
那倒确实,赵水心道。
停顿一会儿,又听他问道:“你一人从小渔门出来去到伴星城的吗?”
“是。”
“那令尊与令堂呢?”
“……”赵水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赫连破身为城主之子,对于他们一家,或许知晓的比旁人更多一些。
“敢问,令尊是否为前开阳门徒赵孜、令堂为天玑虞问巧?”
他既如此问,肯定是已经打探清楚了。不过他问这些做什么,闲来无事唠嗑吗?
想归想,赵水仍是干脆地答道:“是。”
赫连破看他肯定地点头,一瞬失神,收眸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手指微微捏紧茶杯,开口道:“那玑云石,曾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当年被传玑云石失踪的时候,正好是赵虞二人携手离开都城之时,又听闻母亲年少时曾与虞前辈交好,所以联系起来若便作此猜测。我想,若玑云石真的在令尊令堂手中,应该就是他们离开星都城的时候,母亲将云石交于他们。”
这些前尘往事,爹娘未曾提过,赵水自然一无所知,也无法接话。
“如果令尊令堂方便,待星考之后,可否安排与他们见上一面?”赫连破望着赵水,说道。
原来是想安排旧友见面啊。
赵水欣然道:“当然可以。若家母真是城主夫人的老朋友,她肯定也想再见上一面的。”
他的答话让赫连破嘴角一滞,垂下了眼眸。
“母亲她——”赫连破似笑非笑地吐了口气,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回道,“她在我十岁那年积忧成疾,早已故去。”
“……”
赵水真想拍打几下自己这张不假思索的嘴。
赫连破的话让他想起来了,七岁那年镇子上确实流传城主夫人亡故的消息,但地方偏远,所以除了衙门里做个简单的祈福礼外,大多数人依旧过着自己平淡的日子。
之所以赵水会有印象,是因为当时他想出去玩,却被爹娘按着在一块牌位前跪了很久,三人还都身着白衣,说是遵从衙门告令,要对城主夫人心存敬意、祈念祷告。
当时他还不解为何爹娘如此认真,现在想来,竟是伤怀之举。
“抱歉。”赵水开口道,“赫连星同找我爹娘,是有何交代吗?”
“不是。是有事相问。”
“以前的事?”
“嗯。”赫连破回道,迎上赵水疑惑而澄明的目光,不由得做出解释,“据说当年母亲怀了家弟,分娩当夜婴儿不幸夭折,而虞前辈恰好那几日进过宫城,想问问具体的情形。”
这有何可问的,他想知晓什么?
仿佛看出赵水心中所思,赫连破双唇微紧,握着茶杯的手也捏成拳头。
纠结过后,他还是开了口,说道:“此事……外界大多不知,但在宫城之内却广为流传,你既为虞前辈之子,说不定听她提及过一二。那句星城里最盛行的预言,你可知道?”
“评你为天选之子的那一句吗?”
“嗯……自从他们认定我是福泽之人后,就开始猜测那个祸害城州的人究竟是谁。后来母亲怀了弟弟,生他当夜大风呼啸乌云密布,明明已入春,东南方的州县却突然天降大雪,险些冻坏一众春苗。
然后他们便有人猜测,所谓‘善恶同出’的那个恶人,就是我的同胞弟弟。而那孩子,在出生当晚就夭折了。”
赫连破顿了一顿,思绪飘远。
他想起自己问过当年照顾怀胎母亲的嬷嬷们,都说母亲的状况一直很好,胎气也稳,却不想最后竟没保住孩子。
“你想知晓什么?”赵水皱眉问道。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逝世的。”赫连破目含光亮,轻声道,“是否与一城的安宁有关,是否因为我的生所以莫须有地定了他的死。否则母亲她……”
否则她也不会时常神思恍惚,拿着他穿小了的衣裳说留给弟弟,也不会闷闷不乐几年,身患哀疾。
赵水直直地坐着,赫连破的话中深意让他惊诧,不敢细思。
倘若真的如他所言存有未可知之事……这位赫连世子,又当如何自处呢?
这一刻,赵水大致能体会到一丝那“高处不胜寒”内心里,还藏着的几分孤寂与苦楚。
觉察到氛围的凝重,赫连破收回思绪,看着赵水苦笑一声,说道:“抱歉,都是些胡思乱想,不知怎得竟会对你说了出来。且当作我自己的胡言乱语吧。”
“那——”赵水一手靠在桌边,挑眉低声道,“听了这‘胡言乱语’,应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看着他夸张的担忧模样,言语间有意拨开阴霾,赫连破感到心头松快许多,点头笑道:“嗯,有可能。”
“那我可得抓紧练功,不然就有危险咯。”
赫连破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