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八一走在前面,见外门被堵得水泄不通,不由得皱起眉头。
“来来让一让啊!”他撩起袖弯,用粗鲁的声音喊道,“老子要出去,堵在这儿干嘛!”
众人见他手臂上生有一大块星垢,脸色变了变,很快便纷纷避让开,腾出一条空当。
赵水趁机跟在他后面,快步走出衙门,直至离开众人视线,才停下脚步立在街边喘了几口气——
呆在那里面,自始至终都让人有些憋得慌。
“真得恭喜你,看见刚才那些人的反应了吗?变得可真快啊。”赵八一咧着嘴走在一旁,说道,“还是星门的人厉害,给一个人定好坏真是信手拈来。”
“方才,你与他们是怎么说的?”赵水转身问道。
“呵,我压根儿就没说过话,他们说什么跟着点头就对了。”
“可那孩子明明是你救的。”
“那又怎么样?是能解身上的垢印,还是能让别人觉着我是个好人?”赵八一冷笑道,往墙根啐了口唾沫,“一旦烙下印子,谁管你是好是坏。你看衙门里判罚的那个娃子,以后长了垢印,会有人知道那是因为十一岁时在街上瞎跑放了鞭弄的?这辈子,算是毁咯!”
说完,他两手叉起腰,顾自往前走了。
赵水看着赵八一晃着身子走远,目光落在他那条长有黑印的手臂上,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垢印、垢印……
说白了,它就是一块肮脏的印子,却要让活生生的人来背负——纵使犯了罪恶,可人性难测,这样来分善人坏人,真的对吗?
“赵灵人!”
突然,有人在赵水脑袋后头喊了声,让他吓一跳。
转过头,又是那领头衙役。
“你不会是又要请我去哪儿吧?”赵水往后斜身看着他,蹙眉道。
“灵人所言正是。”那领头衙役并没有听出赵水语气中的玩笑意,有些诚惶诚恐地回道,“昨日一事,赵灵人协助庞护城才避免更大伤亡,因此护城特地设宴,向您答谢。”
“不用了吧。”
“赵灵人,今日堂前所言乃上官有意为您记功正名,宴请之地就在近处,佳酿已设,还请灵人成了下官薄面。”
赵水看他那不说服自己不罢休的模样,大概心里有了数——单是一位庞护城,不至于让这衙役如此紧张自己不去,估计是太守等在那儿。
他究竟想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赵水装作勉强地点点头。
“赵灵人,这边请!”那衙役立即喜道。他那躬身邀请的姿态加上说的话,让赵水不由得想到招待客人的店小二。
跟在他后面拐入侧巷,两人穿过三个街口后,来到了一座小酒楼——说是酒楼,但因为它地处偏巷、旁边紧挨着城隍庙,所以接待的基本上是到此烧香跪拜之人,空中饭香与香火的烟味交织,倒更像是吃斋饭的堂食。
“庞护城命下官送至此处。”衙役停在酒楼的门槛前,说道,“楼上右拐走到尽头后,左转正对的那间包厢,劳烦赵灵人自行前往。”
赵水抬头看了看这古朴得有些陈旧的小楼,回道;“嗯,多谢。”
顺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缓缓而上,他暗自在肚子里估量着庞护城——不是——应该是太守,会跟他说些什么。
“咚咚。”
“请进。”果然是太守的声音。
“弟子叨扰了。”赵水说道,轻轻推开房门。
门后一人正站在屋内,背对着他看向窗外,只一眼,赵水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不禁怔愣道:“龚副城主?”
身后传来门扇轻合声,赵水才注意到旁边的太守,他把门关上后,两手揣袖放于身前,说道:“赵弟子,还不快行礼?”
“是……弟子开阳门赵水见过龚副城主,佳节将至,请福致意。”赵水躬身行礼道。
屋中的龚副城主没有转身,“呵呵”笑了两声后,脑袋微微侧歪,说道:“赵弟子,你有去这庙中烧过香吗?”
赵水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窗牖看去。
只见屋角的发戗弯弯,几点白雪与袅袅烟气相互映衬,似乎带着新春的暖意。
“回龚副城主,弟子与家人刚入都城未过两年,不知习俗,所以未曾前来进过香。”赵水回道。
“是了,才两年。两年而已,无论是星阶或是地位,你在平辈之中早已远超他人,百年无有,实在令人羡艳哪!”龚副城主感叹一声,缓缓转过身道,“不过既来星城,入乡随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弟子谨记。”
龚副城主的目光在赵水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往旁边的圆桌一摆手,说道:“不必拘礼,坐下吧,待会儿就上热菜。”
赵水看了眼已经摆上一圈饭菜的桌子,略一犹豫,抿抿嘴拱手道:“谢龚副城主盛情,此等佳节之际,弟子荣幸之至。只是今日路上被邀至问案时,弟子已答应母亲待事情结束回家用膳,此言既出不敢有违,两相之情,弟子只能舍弃一了。”
闻言,龚副城主敛了几分笑容,与旁边的太守对视一眼。
“看来对于今日之事,赵弟子心中有气,竟是不领情呢。”龚副城主抬手摸着自己的手腕,说道,“不过,赵弟子就不好奇,我今日能将你的名声逆转,明日是不是,也能给你的地位换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