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够无聊。” 待平宗盛等人离去,安倍泰亲才说道。 “什么?” “何必去招惹他们。你是不用忌讳平家,只怕那位忠雅大人又要伤脑筋了。” 花山院兼雅却呵呵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方才所说是真是假?” “什么是真是假?” “成亲之事啊。” “那事任其他任何人都可能是真的,唯有你花山院兼雅不可能。” “要说最了解我的人还真是你安倍泰亲呀。”兼雅将扇子抵住那张薄而红润的嘴唇,凑到安倍泰亲面前怪笑一声:“可惜你将来还是得被我吃掉的。” 对于这话安倍泰亲并无任何反应,倒是花山院兼雅此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手中的扇子话锋一转:“方才说到樱花,我此时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前些日子我见着一把扇子,是一面绘着樱花的扇子。” 安倍泰亲看向花山院兼雅。 “虽然并不肯定,但总觉得有些古怪。” “古怪?” 花山院兼雅点头:“扇中似乎有气。” 气为幽冥之物。 “具体是怎样一把扇子?” 花山院兼雅似乎想了一下,随后便说道:“扇面绘有一轮圆月,月下是盛放的樱花,哦对了,还有一首和歌,好像是‘朝夕暮夕盼花开,却在梦中见’。对!就是这首和歌。” 等他说完这句话再看向身旁时,却发现安倍泰亲竟然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 “朝夕暮夕……”安倍泰亲的脸色少有地有了变化,他盯着花山院兼雅:“是把黑骨金地的扇子?”这句话说得极为缓慢,似乎害怕语速一块面前之人就会听错一般。 “是啊!你是如何知道?” 花山院兼雅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的安倍泰亲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这表情有惊异、悔恨、痛苦…… 他走到安倍泰亲面前,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把扇子你认识?” 只在一瞬,安倍泰亲的神情又回到了往常,“不认识。”这回答干脆而冷淡。 今年的初雪在深夜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等到第二天人们察觉时,天地已经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这是时隔七年后平千岁在京都看到的第一场雪,初雪的喜悦使这些时日积压在心中的不安暂时消散一空,她像孩子般兴奋地从宫廊上跑过,跑下台阶,踩进了深厚积雪的庭院。 白雪盖住了一切,昨日还见到的黄色的枯草、泛红的落叶、幽绿的池水、红色的亭台已经全然被一片白色替代,整个世界宽广而壮观。 她开心地在雪地中跑着,将原本平坦一片的雪地踩出一个个脚印。 “你不冷吗?” 有声音从廊上传来,千岁回头。 “陛下。” 今日的高仓身后没有随行的女官。 “雪不冷吗?” “啊?”见高仓正看着自己的双脚,千岁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穿了袜子,没有穿鞋地踩在雪中。 可是,千岁并没有觉得寒冷。 她看着站在长廊上的高仓,突然一笑。 “雪是暖的!” “暖的?” “嗯。” 此时的高仓的神情一如平千岁往常看到的一般,飘渺如此刻正从天际散落的雪。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平千岁的脚。 平千岁被看地有些不知自,正要走回去,这时,却见高仓的步子动了。 他正朝台阶处走。 然后,走到了台阶上,他的步子又停了。 高仓看着面前的雪地,似乎有些迟疑,但很快他再次踏出了一步。 “沙。” 是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然后,两步、三步、四步…… “原来是这种感觉。”高仓看着被自己踩出的雪坑,说道,“原来踩在雪上是这种感觉。” 平千岁看着他,此时,高仓正站在离她六七步远的地方。 “陛下没有在雪里走过吗?” 高仓摇头:“为何要在雪里走?” 这话倒是,为何要在雪里走。 “你说错了。”在雪中站了片刻,高仓突然说道:“雪是冷的。” 雪本来就是冷的。 虽然这样说着,高仓却似乎并没有要回到廊上的意思,他又在雪中走了几步,此时他离平千岁越来越远。 这时,一阵风起,树丫上堆积的雪被风吹了下来,正好打在了高仓身上。 “陛下!” 平千岁惊呼,但高仓却并不在意。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树丫,那里依旧还有残雪。 “原来是这种感觉。”平千岁第一次见到高仓的脸上露出笑容。 雪还在继续下着,两人的头发上慢慢有了雪花。 这时,平千岁不禁“噗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曾经在福原看到两个在大雪里走路的宋人男子,其中一个突然转身对另一个说‘快来陪我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平千岁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高仓看着平千岁,似乎并不认为哪里可笑,平千岁也意识到自己形容的不恰,一瞬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时,千岁蹲在了雪地中,高仓就那样看着她,等到她再起身时,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雪球样的东西,只见她向高仓走去,然后一伸手在高仓头顶的树枝上摘下两片还未落下的叶子往雪球上一插。 “这是什么?” “兔子!”平千岁将“雪兔子”递到高仓面前。 “兔子?”说实话,除了两片叶子可以努力设想成兔子的耳朵,其余实在很难让人想象这是只兔子。 平千岁自嘲地一笑;“我做的不好,景时做的才像真兔子一样!” “景时?” 高仓当然不认识梶原景时: “你这人好生奇怪,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雪还在下着,两人身上的雪越来越多…… “听说还在雪地里呆了一整天!” “好多女官都看到了!” “太不像话了!” 次日,弘徽殿中,平德子坐于主座,面前是一众女官,平千岁就在其中。 “就是因为你的胡作非为,陛下才病倒了!” 高仓发高烧的消息是今天凌晨知道的,究其原因,众人理所当然地归结于平千岁。 “陛下本身身子就弱,平日里连凉水都不敢让他喝,你倒好,居然让陛下站在大雪里,胡作非为也该有个限度吧!” 对面诸位女官的指责,平千岁毫无还口之力,虽然她也不是有意为之。以前在福原,和景时他们在大雪天里练习骑马射箭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也没见有人因此病地爬不起来。她懊悔疏忽了高仓与他们不同,一边是从小养尊处优的高贵之人,一边是在泥潭沼地中打滚长大的武士们。 “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可不是一句考虑不周就能结束的,要是陛下身体再出什么状况,是你能承担地起的吗?” “别以为你是中宫的姐姐就得意忘形了!” “非常抱歉。” 平千岁只能一个劲谢罪,但仍有女官不依不挠。只见其中一个女官面向德子道:“殿下,您若是这次不对她稍加惩治让她接受教训,今后还不知道又会桶出什么乱子。” 一直安静坐着的德子虽然没有开口指责,但脸色满是对高仓的担忧之色,据方才清凉殿的医官传话,高仓的高烧似乎还没有要退的征兆,她看着平千岁,双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把话噎了下去。 平千岁心虚之下也不敢看她,只得把头低下也不敢再言语。 沉默之后,平德子似乎站起了身,千岁抬头之时,平德子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因为担心高仓的病情,平德子已经在白天的时候去过清凉殿看望,平千岁虽然也很担心,但却不敢去询问。她在屋中坐了一天,妆台上香炉中飘出的烟越来越淡,冬日的白昼越来越短,看向窗外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周围安静一片,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入睡。平千岁走向烛台,将蜡烛吹灭后就连衣服也不换往榻榻米上一躺,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也不知那里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极为急促,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平千岁一下坐起身来,这声音并不是幻听,似乎在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人声。 平千岁轻轻拉开门,门外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脚步声还在继续,人声也开始清晰起来。 “谁?”平千岁试探地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应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陛下,陛下!” 这下,她听清了说话声。 “陛下,您快上来!” 不止是一个人的声音。 平千岁小心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长长的走廊上,慢慢看到前方有人影一晃。 是一个女官。 只见她神色慌忙地从平千岁面前跑过,然后停在了对面的走廊上,那里,还有三四名女官,都在看着院中某处。 在做什么? 依着女官的视线望去,大雪覆盖的院中正有一人,这人正背对着平千岁往院中的池塘方向跑着。 “陛下,快回来了吧!” “陛下?”千岁疑惑,莫非高仓的病已经好了? 那人已经跑到了池塘边,忽然身体一斜,像是被滑了一下,这下可把廊上的女官吓坏了。 “陛下,小心啊!” 还好那人只是滑了一下,并没有摔进池子。 “你们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那人说话了,平千岁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不是高仓的声音。 就在平千岁疑惑之时,那人转过了头。 这下,平千岁看清了他的样貌。仅这一瞬,就让她浑身一凉。 “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梦中的那个男人! 只是眼前的他却好像比梦中见到的要年轻几分,似乎和高仓一般大。 “陛下!”廊上的女官还在喊着,甚至有两名女官已经跑进了院子。 “你们不要追我!”院中人望了眼正朝这里追来的女官,俏皮一笑,然后一转身就朝另一个跑开。 而他跑向就是平千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