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本想着醒后第一件事是要把妖后撕成两半。 真的。 她虽然记忆不全且活得随意了些,但不代表她可以忍受这种罪。 自己的两只手都半废了吧,还有那种整个人要灌向头顶的感觉,那种难受已经完全越过了那个和尚抽自己魂魄时难受的程度,毕竟单纯的疼痛还能强忍,但那种难受的感觉简直…… 偏执的老妖婆,既不讲道理又不讲手段。 明明知道自己强留的是别人丢失的东西,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罪怪他人,真真是…… …… 但现在苍蓝站在这棵蓝花楹底下,一时无言。 她在小公主的回忆里。 小公主一生没学会说话,更别提术法。 她一直都只会“咿呀啊呀,呜呜哇哇”地叫,叫了四百年。 她不辩方向,不管去哪里都要人牵着。 她最爱在这蓝花楹底下玩耍。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懂不懂妖后对她说的话,对她比的动作,以及那宠溺到快要化开的眼神。 但她每次都尽力地对着妖后笑。 也没人知道她到底笑得累不累,除了正常的表情,她只会笑。 她们经常在蓝花楹底下玩捉迷藏。 小公主傻兮兮的,哪里懂捉迷藏是什么东西,整一个玩耍的过程完全是妖后在围绕着一棵树自娱自乐。 “露儿!娘亲找到你啦!”妖后从粗壮的树干左侧探出头,笑得像个孩子。过了一会儿,她又欢乐地从右侧探出头,“露儿!娘亲又找到你啦!” 哇,那场面,不是一般的蠢。 她们俩都笑,妖后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小公主的笑却没有声音。 妖后生小公主的时候确实也是艰辛。 生了好几天。 等到袍中婴儿抱到她面前的时候整个大殿的侍女和巫医跪倒了一片。 他们颤抖着声音叫她节哀。 小公主在襁袍里面不哭不闹,脸色青紫,更别说呼吸了。 妖后在床上哭到失声。 她就这么抱着‘死婴’一直给她输送法力,整整半天,一刻也没有停过。 直到怀中忽然光芒大盛。 她惊呆了,泪水再次顺着脸颊留下,眼中希望的火苗在跳动,那种死灰复燃的神情灼得苍蓝微微偏过了头。 妖主也满脸喜悦地冲上前来查探婴儿的情况,却在收回气息后,面容微微僵住。 面对喜极而泣的妖后,他选择了沉默。 后来每每遇到关于小公主的问题时,妖后都偏执得不可理喻,妖主便也慢慢地不再触碰她这一底线。 小公主几乎年年病危一次,妖后当真是耗费了数不尽的心血来为她“治病”。 她骂退了一拨又一拨巫医。 她翻尽了一本又一本古籍。 她输送了一次又一次法力。 她坐守在小公主床前,红着眼焦急的等待着。 小公主醒来时她满眼的欣喜若狂。 小公主对她笑时她的泪如泉涌。 一幕一幕…… 苍蓝不管转向哪一面都避不开她和蔼的笑容,不管往哪里走都看得到她照顾小公主时的一心一意,不管再怎么挥都挥不开她充满希望的眼神…… 真是,烦死人了。 她忽然看到他们第一次拜访妖界的那一夜,妖主在蓝花楹林子里气得砍断了一片树,妖后跪在地上抱着小公主泣不成声。 “求你了,露儿,不要走…求求你了,露儿…露儿……不要走……” 声声哀求好似滚雷一般砸过苍蓝的心。 她抬手挠了挠额头,没好气地闭上了眼。 耳边却又传来一声声温柔似水的童谣:“太阳公公回家,剪下一片指甲,指甲挂在天上,变成弯弯月牙……” “露儿乖,娘亲在,娘亲会一直陪着你长大,娘亲一定会让你健健康康长大……” “露儿啊,摔倒了不疼吗?疼你要告诉娘亲啊,不要只对着娘亲笑啊……” “娘亲真的很爱你啊露儿……” “露儿,娘亲知道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其实也很爱娘亲对不对?” “露儿,分不清方向也没关系的,娘亲会一直带着你走下去的。” 苍蓝睁开眼便又是妖后那满眼的希冀,她静静地和妖后对视着。 很久很久,苍蓝不可思议地笑了笑,转过身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 她缓缓张开眼,动了动,头顶轻轻地蹭了蹭冥邪的下颚,“冥邪啊,我以前误以为你是狗你还生气,你瞧瞧,你现在含着我手的样子,像不像狗。” 她的声音轻得好像风都能吹走,冥邪缓缓地移开嘴唇,气息喷洒在她伤口上,微微地有些痒的感觉。 “那我就是吧。”他回答。 苍蓝轻笑了一声,却紧接着喘了两大口气。 “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我怕你杀了那个蠢女人。” “我不会的。”冥邪轻轻地说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苍蓝手腕另外一个还在出血的地方。 “哦。那,我流出去的那么多血,怎么办,可以喝回来吗?” 冥邪终于勾了勾嘴角。 “不可以。” “哦,那你不许渡修为给我疗伤。” “好。”冥邪伸手捂住苍蓝的眼睛,用下巴在她的头顶蹭了两下。 在方才一阵巨大的坍塌之后,小型的塌陷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天都有些要亮的迹象了。 “多谢护法对内子出手相救。”妖主隔得很远用法力将这句话输送到冥邪耳边。 方才天崩地裂的一瞬间,妖主和渊扬同时发力对付空中掉下来的半壁山岩,眼睁睁地看着一堆堆巨石往妖后砸去却无能为力。 没曾想坐在远处的冥邪周身气势撑开一圈将呆呆地抱着小公主的妖后罩在了其中,救了她一命。 妖主的心中既是感激又是畏惧。 冥邪的能力强大到他望尘莫及。 一个刚刚掀了他半个神山的人,还可以散发出出如此强大的气势挡住外界的攻击。 这就是差距。 山洞位于神山腹中,现在的神山已经从中间侧塌了一大半,山顶上的王殿如今也是岌岌可危。坍塌进行得彻底,半盏烛火也没留下,妖主扬手召来了大片的萤火虫,围绕在每个人身边,把每个人脸上不同的神色在黑夜里照得透亮。 苍蓝忽然又动了动头,冥邪赶紧把手从她的眼睛上拿下来。 “这个,好看,抓几个回去。”她的声音虽轻,却难以掩住语气里的激动。 冥邪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了声“好”,便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掌一掌地开始捉萤火虫放到怀里。 “护法,这样我们活不活明天的。”环绕在他们周围的萤火虫聚成一张人脸抱歉地说到。 苍蓝哈哈一笑,“快,放了放了,放…” 冥邪也宠溺地笑起来,又伸手从怀里掏出刚抓的萤火虫,全部抛向了空中。 “多谢二位。”人脸笑着鞠了个躬,又散开围绕在他们周围。 “冥邪。” “嗯?” “他们真有意思。” “嗯。” “快让我看看,你们在这儿又折腾成什么样了,隔着八百里就闻见了我苍姐姐的血气,你们俩是血多还是怎么着。”非卿人未到声先至,出现的时候脸上夹杂着一丝愠怒。 嫣然在后头也是一副又急又气的模样,还好萤火虫光线暗,隔得远她也没看清苍蓝手上有伤,只见着冥邪抱着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诶,快,袖子给我拉一拉,不然他俩见着,要炸毛的,尤其是嫣然那个蠢货……”苍蓝往上顶住冥邪的下巴,急切地蹭了蹭。 冥邪依言轻轻地放下她的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那深可见骨的伤。 降落在地后,嫣然跑过去抱着腿蹲在了冥邪和苍蓝面前,满面焦灼。非卿瞥了一眼高高地立在石堆上的渊扬,淡淡地说道:“仙帝好兴致。” 渊扬也淡淡一笑,“与鬼主一样。” 非卿也走过去半蹲在了冥邪和苍蓝身边,“兄弟,动静不小啊。” 冥邪凉凉地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种时候兄弟我是不会落井下石的,毕竟我为人比较善良。”非卿满脸都写着‘快夸夸我这高风亮节的品格’。 苍蓝乐了一下,却没力气说话了,要不然她定要配合地把非卿夸上一夸。 “我苍姐姐这是怎么了?” 苍蓝动了动嘴型:小伤。 非卿把嘴无奈地一瘪,“苍姐姐您就别说话了,在您眼里,自己只会受小伤。” “非卿,你到中央去看看,能不能把浅池里的血收集起来。”冥邪偏了偏头道。 非卿二话没说便站起来走了过去,嫣然咬了咬嘴唇也赶紧起身跟上。 待非卿行至正中央,那浅池在一块巨石底下只露出了小半块,里面落满了小的石头和尘土。 非卿推了推巨石,发现这‘浅池’宽出两尺有余。由于光线不太好,非卿便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看看这血凝固没有,食指却直直没入了血中到指根才堪堪停住。 他一时气笑,早该知道苍蓝这么不让人省心的人口中的‘小伤’,是别样的‘小伤’。 早该想象到冥邪口中的‘浅池’真的是个‘池’啊。 “兄弟,你这回玩得可有点砸了。”非卿冷冷地走过来,血顺着他的食指缓慢地往下滴着。 “我看你也不太方便动弹,我和嫣然还是有闲情逸致杀几个人的。”非卿周身的气势也大盛起来,他现在的怒气直逼方才徒手破开半个神山的冥邪。 非卿虽然是个书生,虽然一直觉得冥邪和苍蓝都行事太过粗鲁,虽然一直自诩冷静。 但他也和苍蓝冥邪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苍蓝和冥邪皆是他的挚交。面对自己的生死之交浑身的血几乎被放干这种事情,他真的忍不了。 何况苍蓝如今根本经不起折腾,那满池的血都在告诉他他的朋友现在可能命不久矣。 一瞬间理智全消,只觉得哪怕这个人是妖主,他也要先灭了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