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了一跳的白芍连忙低着头,惊惊慌慌的回答道:“小人是送茶水的,只是实在是记不得是哪位大人的雅间了。就想瞧瞧门缝里是哪位大人要的茶水...” 朗生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拿去了水壶。只见她明眸皓齿,脸上却是一块白一块红。试图伸手抹去她脸上突兀坨渍,白芍下意识的闪躲了下,正是时屋内传来一声呼唤。 “朗生,怎么了?” “没什么,公子。只是送来了茶水罢了。” 赵清之望向门口,只一眼,那低着头,眼神闪躲却狡黠的还能是谁,不正是白日在街上闹了事又逃走的那小子么。 本也没注意的萧衍见他竟有微笑浮于嘴角不生好奇的向门口探去,正好与要离开的白芍眼神相撞。怎的有一股清澈见底的泉水涌入心窝,愣是在这热闹非凡的时刻里忽觉清凉心脾。这烟雨楼真是不凡,竟连个送水小仆都生的这般俊俏。 “终于是要到凤凰了。” 淡淡收回眼神,萧衍抿了口酒,又向着堂内望去。 一袭青衣束出玲珑身线,酥胸半抹却是若隐若现,凤凰一上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底下的男人们各个目光炯炯,红光满面。身边的女子见客人再不宠幸自己娇嗔半嗲却也无可奈何,心内嫉妒又无半分办法。两缕青丝妥帖于脸庞,头顶一华丽凤冠,有细小珍珠缀于之上,精细旒苏随着身体的摆动一摇一摇,别是俏皮招摇。曲序弹半,只见她一顿便张口唱了起来,是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是西汉时期,宫廷乐师李延年在一次宴会时偶然唱的诗,只因此诗描绘的美人太美,汉武皇帝就感叹道世间哪有这般的女子呢,李延年就推荐了他自己的妹妹,便是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了。凤凰边唱边舞竟似还原了那能歌善舞的李夫人,一颦一笑,眸底秋波闪烁,笑眼盈盈。真是名不虚传,今夜这花魁看来非她莫属了。 周围女子有咬牙切齿的,撕扯手帕的,跺脚的。生是没有这样的主意,所有风头都被她抢了去。 白芍望尽眼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去男人装,愣了一会儿,命人沐浴,开始悉悉索索的收拾起自己来。 “各位。”万妈妈姿态婀娜着走上台去,“今夜的竞演已经结束,上演姑娘共二十五位,清倌人一十位,红倌人一十五位。现就是看各位爷喜欢哪位姑娘啦,价高者得。当然,今夜价最高者,就是本月烟雨楼的花魁。” “清之,你不来玩玩儿吗?” 赵清之没有说话,举起酒杯一口干完,摇了摇头:“我就算了吧,凤凰这曲《北方有佳人》也是别出心裁啊。” “嗯。只怕价高得不到啊。”萧衍突然转头对赵清之狡诈一笑,“若是钱不够记得借我点,我以后还你。” “不借。”赵清之连眼皮都没抬的拒绝了他。 “哎...真小气啊。”似是猜到他有此反应,萧衍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唉,人做商行商的,哪像你这般小气。” 仍是默默的喝着酒,也全无遗憾之色。他此时心里一直回想着那清澈明亮的双眼,竟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能挥散。 他推开扇子,对萧衍笑说:“我不做亏本生意。” “本月的花魁,仍是凤凰!由雅阁间的大人以最高价竞得,各位看客也莫失望,最近本楼新来一位舞姬名叫白芍,她要给大人们跳段舞,若是跳的好,也算是给大人们尝个鲜儿,若是跳的不好,大人们也别见怪,来日万妈妈我定好好□□□□。” 万妈妈这话儿给足了自己台阶,万一自己跳坏了,也不会砸了烟雨楼的招牌,跳的好,客人们一乐意,就是大把的银子。精明妇人啊,能只手撑起这烟雨楼,还是要点儿本事的。 舞名为《白纻舞》,应是一女子着白素衣,飘忽如仙子的舞蹈。可白芍一袭红衣从远处飞向舞台,稳稳当当的落在中央,背对着客人们。她特意画了个浓艳的妆,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精致五官也无非多了些细细雕琢。红色丝绸更映出肌肤胜雪,青丝飘荡,断断然落在削瘦窄肩后,柳腰娉婷,丝竹之音靡靡,她轻拢手中长长红巾,一步一摇,起舞。 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两手红鹄翔。宛若龙转乍低昂,凝停善睐容仪光。如推若行留且行,随世而变诚无方。 她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只听得脚上铃铛叮叮作响,红袖随着她的手来回摆动,时而有力,时而温若。恰停在边侧传来的清脆鼓点声,骤停之后而宣扬奔放,凤舞龙飞而尽其之所能。婀娜翩跹如蝶之飞舞,眼媚流转如鹿之青涩。妆容再美,不及她眼底盈盈笑意,回眸转袖,顾盼流深,万千风情尽在她身。 或许是她的妆容太过浓艳,或许是她的眼睛深入人心。萧衍和赵清之同时放下手中的酒杯,直盯盯的望着那起手飞舞的白芍,那眼神分明是她无疑。竟是那神秘莫测的舞姬,却又为何装扮成一仆人好似别有用心。 忽快忽慢的舞步已然夺人眼球,这未曾谋面的舞姬更是美丽动人。堂下耳语声绝,就连那娇嗔的陪客女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台,生怕错过一丝舞步,便再也瞧不见了。 白芍红袖一挥,定住最后一格。已是流津满面,娇喘习习了。台下人先是愣了一秒,接着爆发出格外热烈的掌声。白芍也是喜悦万分却浅浅一笑,走下台去。 有人意犹未尽,企盼能再一睹风采,都被万妈妈婉言拒绝。“一月一次,绝不多,是白芍姑娘定的规矩,老身也不好话语,请得下月再来了。”也有人暗问出价多少,自说是清倌人,也大抵明白了不好再言语。 “好一支《白纻舞》,这白是应该改成红才对,竟是没想到人美舞更绝。”萧衍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的说:“‘声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清歌流响绕凤梁,如矜若思凝且翔。’呵呵,真是美。”一口干尽了手中的酒。 赵清之未言语,也饮尽了杯中之酒。 宴席已经结束,客人也已尽散去,白芍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旁提着酒壶望着台上发呆。 “哟,这不是今晚出了名的舞姬嘛,晚上风头都盖过醉花楼的头牌了怎的还是一脸苦愁相儿?” 说话的人儿叫百合,虽是叫百合,却一点也不见百合那清新淡雅,反而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子骚劲儿。她在晚上似乎也表演了什么,但白芍已经想不起来了。卖弄风情的戏法总是不尽相同。 白芍没有看她,静静地说:“做惯了戏子,想瞧瞧从这底下看这台上有什么不同。” 百合望了望台上,“有何不同?” “客官老爷们不过是坐着看罢了,而戏子舞弄着的却是自己的命运。若是舞不好,人不美,只要老爷们一句话,戏子就得下台。可谁来关心戏子们的心情与辛勤呢?” 百合一时弄不懂她在讲什么,见她神情淡薄一点一点的啄着酒,当下便觉这丫头不像其他姑娘那样令人生厌,只是这女子是自己找了万妈妈进了这烟雨楼,必定有什么委屈之事。想来多少说着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最后还不是被万妈妈花言巧语骗的成了陪客的红倌人,想想自己当初来到这烟雨楼也不过十几岁的丫头,物是人非感慨万千,思及,一把夺过白芍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干而尽。 白芍诧异的看着她,这酒...是自己偷偷从酒窖的最低层里偷出来的上好女儿红,不是黄酒而是烈度极高的白酒。就这么一小坛酒自己还不舍得喝,也是怕这酒太烈,宝贝的小酌。她倒好,一上来就一口就干完了一杯。 “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白芍叹了口气也不管了,喝了就喝了吧,却见百合摇摇晃晃要向后倒去,连忙扶住她。 “这...酒...如此...之...烈,为...什么不...早说...” 说完人已倒入白芍怀里。白芍被她这突然之举逗乐了,门外吹来凉风阵阵,也是该换个地方醒醒酒了。 不知百合的住房是哪一间,只得把她扛回自己的屋子。安置好她,白芍推开窗户,静静的看了会儿院中的梧桐。看似唾手可得,伸出手才发现原来这么远。念头一动就撩起裙摆,踩上凳子爬上窗户,纵身一跃抱住了梧桐树枝,好险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白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枝杈上醒酒。 到底是有意而为还是不知不觉,清之已经辨别不清。在烟雨楼结束之后,他们又换了个僻静的地方继续喝酒,喝到此时才各自散去。他让朗生先回去,自己随处走走,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了这烟雨楼的后院,还不小心看到了那红衣女子晃荡晃荡的从窗口飘出,惊险的攀上树枝,连自己都为她捏了把汗,见她脸颊泛有红意似乎喝了不少酒。眸子却异常清冷,不知望向何方。 “看够了吗?” 白芍低头看向院子外停伫的男子,夜色太暗,月色却映照着素白衣袍淡淡光辉,羊脂玉簪更是衬得五官清秀俊朗,手执折扇也不摇,只静静停住不动。 白芍也不恼,倒是想看看这男子能盯着她看多久。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院外。两双清冷的眼睛。男子傅粉何郎,女子出水芙蓉。好似绝美画幅尽现于世,微风清洒,一红一白衣衫飒飒,半晌过后,白芍怒目相向。赵清之这才悠悠的开了口,他先鞠了一礼。 “姑娘,在下失礼了。” 哼,明明就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白芍也知道见好就收,万一是个什么大官,可惹不起。却也没什么好气的说:“公子深夜还不回,家中父母该着急了。” 清之站直了身子,朝她微微一笑,“今夜姑娘这一出《白纻舞》跳的令在下思念难忘,借着酒兴竟又来到了这烟雨楼,没成想姑娘在此赏月,扰了姑娘雅兴。” 赏月?赏你个头的月。姑娘我是喝多了来醒酒的好吗,再说有人占了我的床...他既不回答我的问题,又知道我是谁,先夸了我,又骂了我,真是古怪的男子。 白芍一挑眉毛,坐了起来。光着的脚在空中晃来晃去,脚腕子铃铛声清脆作响。这才细细的盯着他的双眼,尽是一片诚恳坦然,却深邃意长。她别了脸去,不瞧他。 “公子是否是官宦之家?” 盖是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清之一愣徐徐而答。 “一介草民。” 白芍满意的点点头,又疑虑的问:“公子从商?” 又是一愣,答道:“是。” 若非官宦之家,既是草民也非王侯还能进的了这烟雨会,非富即贵,只有从商才说得过去。见他一身书生样竟也喜好这烟花之地,白芍皱了皱眉。赵清之见她皱眉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咽了回去,白芍不解,心直口快的问道:“公子想说什么?” 赵清之眼含笑意回答道:“姑娘定是把在下想作那下流好色之徒了,在下,并非姑娘所想之徒。” 被他猜中心事白芍略显尴尬之色,“那你为什么不辩解?” “只因觉着来日方长,辩解不如相处,日后姑娘便知在下是否是好色之徒。” “公子说话好生奇怪。”白芍被他说乐了,“你我只此一面,怎就得来日方长呢,莫非你是那算卦仙人不成,能算出前世今生?”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没言语。 白芍也不刁难,也朝他一笑,起来站在树枝上,对他福了个万福,扬声道:“时候不早,公子请回去歇息吧,白芍也要回屋了。” 转身一跃,这次倒是稳稳落在窗架子上,她轻舒一气,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 “白芍,我叫赵清之。” 白芍并未转身,却是停顿等待,待他说完,便直直跳入窗中,并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