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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寞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1。淑女正窈窕,君子才好逑……2”    将军府的芙蓉阁一年四季都绿树常青、芙蓉环绕,空中阁楼踏着几根排列整齐的粗木桩,伫立在自青山流水积淀的石潭之上,映照于绿树云雾之间,却一副人间少见的清幽仙境。别致精巧的阁楼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主卧最为雅致精美,从外瞧着,窗户皆糊软烟罗,松绿翠翠的颜色配了古沉色的外墙,反倒显得幽致活泼起来,窗台上几支染牙水仙俏生生挺立着。隔面北开的窗户对着阁门,此刻门开着,湖青色指甲大小的琉璃珠串门帘借着穿堂风飒飒作响。    简安曜踏着石磨小路走进芙蓉阁,正巧听见阁楼里传来一阵轻缓的吟诗声,听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似是对这几日吃穿不愁、插科打诨的日子感到百无聊赖。安曜正要加快脚步问她可是想要回宰相府,又闻得银铃的声音幽幽传来:“饥寒吃大肉,饱暖起淫.欲……3”    一旁的方燃脚下一滑,差点英年早逝命丧芙蓉阁。    石磨小路伸展入潭水之中,潭旁的垂柳摇摇摆摆,新发的绿芽翠嫩薄浅,落在红木的扶手之上,像是在栏杆上停歇的蝶。拾阶而上,过了拐角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安曜喜淡色,芙蓉园的芙蓉花皆是白色,此刻西面的芙蓉花瓣被吹落几瓣落在地板上,小鱼撑着脑袋透过窗子看地上微微翻飞的芙蓉花瓣,道:“天上的星星就是这么颜色吧……”    “笨,星河无时无刻不在发光发亮,只是到了夜幕降临时才能被人所见,故星星本身无色,不过是因着自身的光芒,你瞧着它才似有色。”    小鱼闻言也回头看他,在将军府虽不过短短三日,她和方燃倒是很快熟络起来,用方燃的话说,他难得遇上个这么个不拘小节豪迈不做作的大家闺秀。小鱼迥然,他想说的是臭味相投吧。不过他倒算是有心,第一日送来糕点和抖嗡,第二日送来蜜枣和话本,第三日送来他自制的弩.箭,这第四日原本方燃应了小鱼要带府上新酿的米酒,却被安曜一口否决,说她风寒才好尚不能饮酒。    小鱼只晓得冥鹤甚爱饮酒,却从不让她尝个一星半点,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得以尝尝这传说中喝了逍遥无比的“神仙水”,被生生拒绝,如今小鱼法力全无只得寄人篱下,不得不低下她原本傲娇无比的小脑袋。    发现自己法力尽失是在被安曜带来将军府的第二天,她以前只知人有生老病死,从来不知原来人可以虚弱到四肢无力、意识全无的地步,她身上的法力也因着这柔弱的载体而被原本早该在悯帜体内消失的术法侵占并封印。没了法力不能用配环莺壳和清猗云离传话,如今她只有祈求冥鹤和清猗可以沿着宰相府的线索找到这里。一想到自己这次回去不仅会被严厉批评甚至禁足,小鱼就止不住的一阵叹息。    听到“悯帜”的叹息声,方燃和安曜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方燃忙道:“知晓你这两天闷得慌,今日将军特地要带你去一处地方。”瞧着悯帜双眼放星星地看向自己,方燃说罢将手中串了巧致结穗的三张白色骨牌得意洋洋地扬起,“保准你以前没有去过。不过去之前……你这一身居家罗裙可不行。”    一列高大无比的土墙隔断跟前的湖水和远处的高山,延伸进两边荒芜的山体。灰蒙蒙的巨大城门嵌进墙之中、立于水波之上,像是扎根生进了湖泊之中。巨大的土墙之上是同样用泥土和砖石铸就的城楼,城楼巍峨凌空硕大无比,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却显得一片死寂。    小鱼仰着头,只觉得这城墙高耸似要突破天际,甚至都可以和凛骊山顶比肩,饶是她自诩见过大世面,此刻看久了这城门和城墙都觉得诡异。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问安曜:“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安曜负手立于船头,姣好的侧脸融入一片碧水云天之中,水波潋滟之中,他侧过脸回头对小鱼微微一笑:“过了这门你就知晓了。”    望着安曜精致无双的脸,小鱼明显感觉到双颊发烫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赶紧将视线转回眼前似乎近在咫尺的城门,悄悄舒了一口气。    船只行至城门,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竟自己慢了下来,像是被一股力量拉着,笔直而平稳地朝城门行驶过去,一直充当船夫的方燃也不再撑桨,一个时辰的水程累得他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船上喘粗气。    船继续缓缓前行,小鱼有些慌张地问安曜:“这船怎么还在走,撞上城门可怎么办?”虽然她是一只锦鲤精,她现在的身体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她可从未试过用人的肉身在水里呆过,万一被淹死了怎么办,不仅她会永远被封印在悯帜小姐体内,悯帜小姐也会溺水身亡,她才是个未满一百岁的小妖精,她不想死啊……    安曜看到小鱼焦躁不安的表情有些失笑,他轻声道:“不要怕。”随后抬手,小鱼只见他手上执着一块适才方燃示给她瞧过的骨牌,此刻骨牌竟流转着些微光亮,像是生了脉络在里面。安曜又负手而立,骨牌的光亮不减,小鱼赶紧瞧向自己收进袋中的骨牌,同安曜手中的骨牌一样,白色光芒的脉络流窜,丝毫没在艳阳之下显得黯淡失色。与此同时,闻得“呲”地短促一声,城门此刻缓缓开出一条细缝,小鱼睁大了眼睛,城门果真没进湖水之中,可没了妖力,此刻她看不清这门在水里到底有多高,这水中可否住着哪一族的水妖。    来不及感慨城门的高大巍峨,但见城门已经开出一条不大的缝隙,船只继续前行,这城门长了眼睛一般刚好开出船只的宽度,眼前一片荒山怪石似要绵延到天边,连草树也寥寥无几。小鱼正要问询安曜,一阵暖风吹来,夹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桃花香,船只穿过城门时,闻得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海北司。午时一刻。自张和国津圣都来。独。”    随着这股怪异让人疑惑的声音渐渐落去,跟前的景色像是褪去一层幕布似的大变了样。    明明适才还是艳阳高照、骄阳如火,城门中的世界却是夜晚中张灯结彩的繁华城市。从一座高楼连接另一座高楼的是一盏盏凌空罗列的灯盏或烛台,一派花红柳绿、华灯奢靡之间,密密麻麻却错落有致的火点如星布珠悬,跟前的湖是碧绿的,筑在湖上的城市八街九陌、人声鼎沸。最让小鱼震惊的不是这繁华鼎盛的城市之景,而是宽敞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中,竟也有半人半妖的生灵,天上时不时飞过她未曾见过的斑斓鸟儿,连湖水之中流光异彩的水妖都有她叫不出名的。    “这里是脱离六界的索寞城,不似六界互相猜忌甚至敌对,在这里,无论是人是妖、是魔是仙,所有的生灵都被平等相待,互相尊重。”安曜说着便下船踏上红木的甲板,小鱼有些木讷得听着安曜的话,未曾发觉脚下的船只在进了城门之后虽在水中,却是如履平地般纹丝不动,她跟在安曜身边,望着身周应接不暇的旖旎城池、煌煌街景,人声鼎沸之中全然一副热闹的集市街景。    方燃跟上他俩的步伐,他走到小鱼身侧,故作神秘道:“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小鱼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回头不就是他们来的方向吗?那道死气沉沉的大门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好不好。见方燃不死心地朝她挤眼睛,小鱼扭头一看,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原本应该是土筑的城墙、砖瓦筑的城楼,此刻摇身一变,成为伫立湖中的精致亭台和高大巍峨的楼阁,亭台之间以假山或白玉桥廊连接,回旋的红木梯延伸至一方方楼阁组成的城楼之上,楼阁之间四通八达,从下往上望去,亭台或楼阁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人像、兽像、植被像等各色生灵聚在一起或饮酒或下棋,或三三两两打闹游戏,再往上便是由金丝楠木支撑的金碧辉煌的屋顶,以黄琉璃瓦筑重檐庑殿顶,正中间一方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上书“索寞城”三个大字。    小鱼完全被跟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想象不到死寂的城墙和城楼之后会是这样一幅景象,她拉拉方燃的衣袖:“那个不断上上下下、动动停停的方盒子是什么,怎么里面还有人呢?”    “那叫浮悬云阁,原本主要是给不会术法的人和疲于御风但会术法的其他生灵准备的,直至如今,在中鎏楼游乐的六界生灵,无论是否会术法是否通灵力,都鲜少运用术法,而是以一种最为自然的方式存在。浮悬云阁也逐渐被推广至其它较高的楼阁。”    安曜也随着小鱼停了下来,向小鱼解释完浮悬云阁,他瞥了一眼“悯帜”还拉着方燃衣袖的手,前者还沉浸在中鎏楼的雄伟辉煌中,后者见他飘来一个看似无意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把衣袖微微一拉,“呵呵”一声,道:“悯帜姑娘,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索寞城内的风景可是比这里好上更多。”    小鱼闻言“唰”地转过头,眼睛放光“嗯嗯”地猛点了几下头:“咱们走吧。”说罢兀自一人先行融进热闹非凡的人群之中。    索寞城分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东街奢靡,大门也设在此处;西街简朴,索寞城的后门设在西街角。南街北街更多的是住宅区和一些客栈酒楼。    东街的楼阁巍峨耸立,至高的几幢甚至仰头见不着顶点,悬挂在屋梁的黄色灯笼一点一火光绵延至天边。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商店酒楼、茶楼剧台、戏院青楼,密密麻麻的建筑立于湖上、伫于湖中的流光异彩之中,星罗棋布的商店里珠宝香料、绫罗绸缎,客栈酒楼装潢得富丽堂皇。    各行各业,可谓应有尽有。街市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和小鱼见过的人界市集无异,也似她喜欢拉着清猗闲逛的水方集市。    可这索寞城的集市到底是大不相同。街上的生灵或来来往往或就街边而坐,形影单只或三四成群,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匆忙的事情,人人面上皆是一副或轻松或淡然的模样。    桥边有几棵梨花树,梨花树下一方梨花矮几,着灰绉衣衫的公子摇着偌大的狐狸尾巴嘴里喃喃吟着酒意之后忽而浮上脑海的诗,一旁长了两只鹿角的姑娘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梨花树上盘旋的青蛇探下倾长的身子饮一口酒,而后盘到姑娘耳边,轻声戏谑狐狸今日又醉了。    一座轿辇自酒楼旁的小街拐出来,上面坐了个马头人身的魔,轿辇无人抬着却能自己凌空而行,轿旁的绸布纹丝不动。    有游荡人间经年,不知今夕几何的鬼魂径直穿过轿辇,只觉得身体里刮过一阵空响响的风。    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才从面店出来,身子一拐,进到巷子深处的赌坊。袈.裟之下,他手臂之上繁复的深色纹路若隐若现。    瓦肆下围了一堆听说书的,瞧拢了看,条案上一只黄花梨做的惊堂木,说书发出的人声、风声、水声、犬声、鼾声,皆是由这惊堂木面上长的一张开开合合的嘴发出。仔细听,它在讲六界中发生的种种趣事。讲到魔界又丑又凶的呀狼魔爱上仙界的幻瑕仙子这类八卦,一时逗得听书的哈哈大笑;讲到人界近几年战争不断,人界的巫南国养出一些非鬼非魔的怪物,一时又引得听书的四下交流。    最热闹的还是街两边的各色商铺,商铺和正街之间以小桥相连,这“小桥”皆是一只只硕大的水母,透明的水母发出丝线光晕缭绕、若隐若现,着实为街景又添了一道风景。    行至西街,风景果然不同起来,高楼红灯渐渐消失,街边的小吃店显得地气随和,卖玩具小物或小吃小串的摊子旁来来去去总是不少人。除却应有的商铺食店、茶肆当铺,甚至有医药门诊、看相算命的。各色各样的生灵穿行于其中,热闹丝毫不减东街。    小鱼手里拿着一副适才转中的小兔形状的糖画,糖画甜滋滋的味道比在将军府上吃的蜜饯还美。她望着跟前客人络绎不绝的青瓦小屋,小屋门上一方破破旧旧的木牌,“司北星君算命”五个字楷得工工整整,红色的漆脱得只剩星沫。    三人一路过来,品了好些小吃、吃了一些小酒(在小鱼对安曜的死缠烂打之下)、逛了一圈商店、买了一些玩意,小鱼以前只听闻过天界有位司南星君,他有本“未言谱”,里面写满了六界每一个生灵的命运,上至天帝、下至蝼蚁。小鱼天生好奇心重,既然这辈子见不着司南星君,会会他同行,想必也是不错的。    安曜见她驻足小屋外还不时往里面张望,知晓她的兴趣已经由适才在逍遥池里那条会喷火的蛟龙转移到了这里,这样倒好,呆在屋里至少他不用担心她总是跃跃欲试要去摸那条暴躁的蛟龙。    转身从她身侧擦过去:“走吧,进去瞧瞧,这么多人瞧,说不定真可以瞧出个星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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