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候老夫人听着屋外孩童的嬉闹声,“颜家将你教导得很好,我当年猜出你和萧景有情时,一度忧愁得难以入眠,我真的担心你会走上你母亲的老路。”
言到此,饶是威远候老夫人历经风霜,她思及此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痛。
她与老威远候夫妻相得几十年,年轻时在边关身子受了暗伤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丁点骨血,她费尽心力才让老威远候考虑将女儿立为世子;她暗中替文帝做事,双手沾满鲜血见惯了阴私事情,才得文帝私下暗示不会插手威远候府的爵位继承。
可谁曾想……她想让女儿不在边关受苦,想让女儿在京城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女儿却在京城被养成了不知事的性子,被养成了“闺阁女郎”,轻视爵位却希望觅得良缘,甚至至死都不曾后悔。
威远候老夫人心中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我当年就错了,不该将她当作‘女儿’养的,她可以昏聩无能、游手好闲、一事无成只凭祖上蒙阴过活,但该将自己当作‘男子’,她生来就有独立于世的资格,而不是要将终身托付给旁人。她天然拥有继承蒋家的资格,蒋家是她的家族也是她一生的归处,而不是客居之所。
我做错了啊,我清除了所有的障碍却忘了教导她,让她按着俗世规矩长大。”
颜柳默默安慰祖母,威远候老夫人伤感了会,又释然道:“所幸颜家将你教导得很好,我相信颜家也会将祯儿教导得很好。有我们这些长辈在,祯儿可以慢慢学朝堂上的事,最重要的是让她懂得道理,不要被人掰弯了性子。无论她品性、才学如何,她走到堂前都不会心虚,不会想她应该回到后宅。她这辈子都会与后宅没有丝毫关系!”
“是啊,祖母你放心,祯儿不会被养歪了性子,误认为她先是宗法上的‘女子’,再意外获得走到堂前的机会,接着一直小心翼翼、心中不安。”
“我放心颜家的教养,所以不用让颜广华来接祯儿了,我陪着祯儿去颜家。”
“啊!祖母你年事已高,路上舟车劳顿,你若是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啊?祯儿走了,京城还有我呢,我在您膝下尽孝,不好嘛。你顾虑祯儿也要考虑孙儿啊,我让祯儿定时给您写信。”
颜柳一劝再劝,威远候老夫人心中早已想好此事,断不会更改,她目光悠远,“我这一生,在柳家长到一十四岁,嫁给你祖父后寒天腊月河中洗衣、烈日炎炎地间除草、一年四季的舂米、烧火做饭,边关苦寒不是虚言,低阶军户人家也是有着做不完的活。
后来恰逢文宗对边关用兵,他抓住机会乘风而起、一展抱负,我啊,也上阵杀敌,暗中投靠文宗,做为暗子,替文宗铲除军中不忠之人。文宗去后,我在京城侯府锦衣玉食,但每日想的是远在颜家的你,我既怕颜家不能掌握威远军,又怕没到你长大他们就彻底掌握威远军。
我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着你母亲长大,也不能陪着你长大,祯儿弥补了我的遗憾,我看着她小小的人慢慢长到了这么大,我想陪着她长大。”
颜柳嗓子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祖母话说到如此地步,她心知不能再劝,可……这一走就是永别,昌平郡和京城路途遥远,祖母年岁已高,不可能再动身回京城了。
威远候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身体一向康健,路上走得慢些出不了事。当年你来京路上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祯儿也要走水路去昌平郡,她身边的人安排得再妥当我都无法放心,就让我陪着祯儿去吧。
我陪祯儿长大,也让她陪我到老。”
威远候老夫人心中有数,她怕是不能活到下一个十年了,就让祯儿——她唯一亲自养大的孩子给她养老送终吧。
颜柳眼圈红肿,哽咽道:“那您也等我成亲后再走,你看着我成亲不好吗?”
“不用了,我能看到你有了后嗣已经很是欢喜,至于你的夫婿是谁这并不重要。你们这场婚事已经演变成了朝堂的礼法之争,你也不要催他们,我七月就要走,你也说了那时天气正好。”
“那……那我带萧景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威远候老夫人再次否决了颜柳的提议,道:“不需要,他能和你成亲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喜欢他,我并不在意此人是谁。长泰,我这一生过得并不算快活,我希望你这一生能快活些。”
“你想要皇位那就去夺得它,你想要萧景也可以去抢夺他,但人这一生,唯有感情无法强求,我希望你不要在萧景身上投入太多,反倒忘了自我,偶尔也可以将目光看向他处。你还不到而立,就算再过二十年,在我这把年纪看来还是年轻,所以不要轻易就认定要和他一生相伴,也不要走你母亲的路,认为要依靠他,终身不能换夫婿。
你若是一直喜欢他,那也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不要有太多顾虑,这世间没有既定的道理,有人走过,那就是存在的必然。
只是,我的长泰啊,你要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一生啊。”
颜柳泪如雨下,幼时她想成亲时定要请祖母坐于堂上,却不曾想会和萧景定情,至此再不可能二拜高堂——于堂上携新人叩拜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