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问你啊。”饶束边说边警惕地往车窗那边挪了挪。 张修把手·枪扔回脚下,“问。” “就,你跟后面那人,你俩是不是有仇?” 他“嗯”了一声,“但主要因为他是个坏人。” “哦!”饶束又往旁边挪了挪,“因为你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坏人,所以你就打晕了他吗?” 他漫不经心,“可以这么认为。” “那那那!我也是个好人!我是大好人!你看我这都帮你开车了,帮好人开车的人肯定是大好人,你懂的吧?”她一口气嚷完,连气都不带喘的,就怕身旁的好人捞起枪给她也来一下。 张修轻笑一声,没说话。 饶束不太放心地追问:“我们好人之间是不会相互伤害的,你说是吧?” 他轻点下巴,“你说是就是。” 女生呼气的声音不加掩饰,张修看她一眼,“不过,再挪一下你就要掉出去了。” “怎么可能!我这边车门是关紧的。”嘴里是这么说着,饶束还是悄悄给挪了回来。 前方车流不息,快到桥道的尾端了。 饶束斜了斜视线,想瞄一下他的侧脸,见他又低着头在手机键盘上敲字了,宽松的卫衣帽檐挡住了他的侧脸。 “你会不会是……射击运动员呀?”她看着前方,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 “不,我只是恰巧买了一支枪而已。”他没抬头。 “不会吧……”饶束觉得自己这种常识还是有的,“广州应该没有可以直接买到枪的地方。” “私人射击场可以。” “这样啊……”这她就不太懂了。她保留意见。 “对了,你,”饶束又瞄了他一眼,努力清嗓子,虽然她此时的声音压根没什么异常,“你看起来年纪很小呀。” “然后?” “啊?”她眨眨眼,“没有然后啦,我就感慨一下,哈哈哈……” “最好是如此。” 这话什么意思呢?饶束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来。还有,这个人怎么不按常规路数来的?这种时候不都应该那什么,双方之间比一下年龄大小吗?好让她心里有个数啊。 导航的标准语音时不时响起,车子开往天河区的员村山顶一带。 已是深夜十点多,但广州的夜晚从来不知疲倦。 饶束的视线稍稍抬高,还能看见小蛮腰的塔顶,熠熠生辉。 “我就在琢磨啊,你会不会是零零后呢?”饶束感觉自己豁出去了。 “多琢磨点有用的事。”他轻轻松松扭转话题,“比如,加快车速。” “不行,不能超速,”她一脸严肃,“会扣分的。” “是吗。” “是啊,”饶束笑了起来,“你不会开车吗?这是交通常识哎。” 张修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不说话,就想看看这女生额头上有没有【本人IQ低于正常水平】之类的字样。 特么他要是会开车的话,她还有在这里的必要吗?缺少点交通常识怎么了?他只是定期把它们从大脑硬盘里删除了而已。 “又怎么啦?”饶束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感觉到他在看她,他一看她,她就紧张,“我按照导航指导开的,应该没开错方向吧? “没,继续开。”张修不与她较真。 “好。”她舔了一下下唇,显然是很紧张。 “开到家乐福停车场。” “家乐福……让我定个位。”她伸着食指在导航屏幕上戳。 张修的视线落在她手背上,“不用定了,就在那条街,直走。” “但我没去过啊,我怕走错。” “随你。”他移开视线。 “哎,我以为你不认路来着,”饶束笑着说,“原来你还知道这间家乐福在哪呀。” 桃花眼一郁,张修懒得跟她解释。特么再不认路的人经常路过同一个地方也能记下标志性场所吧。 当他刚重新垂下眼眸时,又听到她问了一句:“所以你到底几岁啊?” “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没啊,你不是还没告诉我嘛。” “我有一定要告诉你的理由?”他反问的语调足以让人产生就地挖地洞的冲动,隐性的嘲讽和淡淡的揶揄并行,尾音上扬得恰到好处。 若不是开着车,饶束真的想弯腰找小铁铲就地挖地洞了,问个年龄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等等!做人是不是不能轻言放弃来着?她觉得她可以换个方式努力一下。 “我九七年出生的,属牛,嘿嘿。” 听到她的傻笑,张修连话都不想说了,直接忽略掉她这句暗示交换信息的话语。 哎?怎么还是不行?饶束侧过头看他,发现自己好像没辙了。 冷不防他薄唇微动,说了一句让她更想找铁铲挖地洞的话。 “看路,别看我。我脸上没有路线图。” “……” 2 正是临近超市停止营业的时间,停车场里的人比其他时间段多一些。 饶束慢吞吞地把车开进去,她不知道身旁少年要如何处理后座上的年轻男人。 “我用你的身份信息订了一张机票,六十七分钟后的航班,白云机场,飞往挪威奥斯陆。”张修低着头,长指在她的手机键盘上飞快敲着,发邮件。 饶束愣是反应了十几秒才问:“我、我的身份信息?什么意思呀?” “你的微信账号不是绑定了你自己的中国公民身份证证件信息么?”他把话说得极其清楚详细了。 “啊,是啊。”饶束还是愣,继续慢吞吞地倒车。 直到把车倒进停车位,她才恍然大悟,“哦!你用我的微信零钱购买机票了?” 张修抬眸,略不可思议地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说……”饶束说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哎我设了支付密码的!你怎么付的账?” “……”他往前倾身,转头看着她,说:“刚上车我就询问了你手机里锁定备忘录的密码是什么。” 她眨眼,“然后我告诉了你?” 张修极有耐心地点了点头,就差笑眯眯了。 饶束摸额头,“我那时候在干什么呢?怎么毫无印象……” 说着,她又猛拍一下脑门,“可,你怎么知道我的锁定备忘录里有微信支付密码呀?” “我猜的。”他语气淡然。 “……” 两个人坐在车里面静默着,他在发最后一封邮件,她拽着安全带想问题。 太多问题了。 但饶束感觉少年现在一定不想被人打扰,他看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愿意……”张修没立即说完这句话。 他原本是说话很干净利落又果断的人,很少停顿,也很少运用不确定性的副词。但这句没说完的话让他蹙了眉。 “愿意什么呀?”饶束催促。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想着‘你愿意嫁给我吗’之类的东西…… 畜生!她暗骂自己。他妈的在这儿想什么呢真是! 张修把手机锁了屏,递回给她。在她伸手拿手机的时候,他又轻轻用力捏住,不让她拿回去。 饶束懵了,这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两人的指尖捏着同一部白底黑屏的手机,谁都没放开。 他的手指比她的还白皙几分,秀气的拇指指甲盖因用了力而微微泛白。 饶束拿不回手机,不知他什么意思,便抬头望他,“你……” “你愿意再帮我一个忙吗?”张修打断她的话。 他只是在衡量,岔往每一个路口会分别得到怎样的结果。如果累及他人,又是哪种程度的累及。 听到他的话,饶束赶紧坐直身子,“怎么帮?” “帮我送个人到白云机场,确保她安然无恙地登上机。” “哦……是小孩子还是……”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修松开手指,放开了她的手机,然后低头解开安全带,把那把枪揣进宽大的卫衣口袋里,下了车。 饶束握着自己的手机,有点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人敲了敲车窗,她回神,看见少年长眉微蹙。 “下车。” “啊?哦,好。” 她从车里爬下来,莫名有点紧张,因为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车钥匙给我。”张修朝她伸出手。 饶束递了过去,她记得这串钥匙是他从后座那个昏迷了的年轻男人的西装裤兜里勾出来的。 她看着他按了几个遥控锁,然后就转身往外走了。 饶束站在原地盯着后座车窗看,她很疑惑,把一个昏迷的大活人留在车上,真的没问题吗? “喂,”张修停下来转头看她,“跟我来。” 她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不用管那个人吗?” “不管,死不了。” 事实上,他刚刚还把车门锁了,高级锁,里面打不开的那种。 饶束不敢多问,跟着他的脚步走。 3 两人走出超市的停车场,打车去附近一处地方,很快就又下车了。 期间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望着车窗外的夜景。而她只看得见他曲折蜿蜒的帽檐线条。 下车后,他走前面,她走后面,一起进了一座独栋宅院。 “你住这里吗?”饶束忍不住问。 “暂时。”他的回答依然不是普通人的回答。 院门外的两个保安面无表情,饶束习惯性对他们笑了笑,但保安们依然面无表情。 她正郁闷着,肩膀突然被人揽住了。 “干、干什么?”饶束瞪大双眼看着揽在她肩上的白皙长指。 “等会儿我让容嬷嬷带你出去买。”张修低眸看着她说,眼里无波无澜,只有一片冷静。 “……”饶束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或者说,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能不能说话。这氛围怎么这么怪异? 两人一步没停,穿过种着大片人工草皮的院子,一直走到房子的正门,他才很自然地放开她,抬手去摁门铃。 饶束是真的紧张了,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她用拇指指甲掐着自己的食指指腹,屏息等待。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一见到少年就笑逐颜开。 “先生,你回来得好晚。”她说话用的语言是英语。 饶束旁观着,后背又被身边的少年轻推了一下。 “进来。”他边说边进了门。 饶束挪动脚步,身后大门关上,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她呆站在玄关处,看着他挽起卫衣衣袖,听着他跟那位中年妇人说英语,观察着这栋房子的内部构造和摆设。 应该是欧式装潢,复式结构,整体冷色调,连墙上的时钟都是复古英式挂钟,靠墙的一个水族箱格外显眼,几条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她说不出它们的名字。 “除了微信、支付宝和中行卡,你还用其他理财工具吗?”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 “嗯?”饶束回神,望他一眼,“理财?没、没其他了。” “我看你那三个账号上的金额都告急了,你等等。”张修说着,转身拐去楼梯口,上二楼去了。 她忍不住咂舌:这人,怎么就知道她那些账上的钱还有多少啊?是不是把她手机翻了个遍…… 等他下楼来的时候,饶束见他手里拎了个文件袋。 “你从机场回来的时候,再替我去一个地方取点东西,”张修把文件袋递到她面前,“地址信息和接头人的联系方式都写在你的手机备忘录第一条里,你去到时就联系他们。” “哦,好,”饶束努力记着,幸好他语速适中,“但是这个,是什么呀?”她指了指面前的文件袋。 “现金,”他说,“拿着,要用到。我不能使用其他的付款方式,会被追踪,懂吗?” 张修忽而觉得这一切都铤而走险,如果是他自己,随便怎么险都行,但扯进别人就是让他感到烦躁。 多一句解释就多一分烦躁。 饶束点点头,接过文件袋,挺沉的。 “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帮你……”她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把她送到机场,”张修朝着容嬷嬷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补充了一句,“她很笨的。” 饶束有点瞠目,因为她看不出来那位阿姨怎么笨了,瞧着挺正常的呀…… “……好的,她的行李呢?” “没行李,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饶束看着他招手让阿姨过来,真的什么行李都没拿。 “你可以叫她‘容姨’,虽然这不是她的名字。”张修跟饶束说着话,手却忙着帮容嬷嬷整理头发。 “好。”饶束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年纪的男生也可以对大人如此温柔。 “容姨是不是不会讲普通话?”她问。 “不会,”他说,“你也不用跟她过多交流,送她登机就行。” “好。” “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就拨打你手机短信发件箱里的第一个号码。接电话的人不会是我,但你可以相信他。” “好。”他仿佛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而饶束只一个劲点头并记下。 “取完东西后,打车回到这里,地址放在你备忘录里的第二条。” “好。” 出门前,饶束的肩膀被少年拍了一下。 她回转身,以为他还有什么嘱咐,“怎么了?” 张修只是垂眸看她,一时没说话,桃花眼里波光流转,闪烁着平静与一些无法形容的情绪。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不要害怕,我让你做的都不是坏事。” “我知道啊,”饶束揣着文件袋,对他笑笑,露出很小的白色牙齿,“我相信你。” 他眨了眨眼,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么谢谢你,饶束。” 少年身上某种好闻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饶束愣住了,几秒之后才“啊”了一声,“原来你记得我名字啊?” 张修抿唇笑了笑,没接她这句话。 他用指尖推了推站在边上安静旁听的容嬷嬷,对她说了句英文。 饶束听懂了,他说的是“玩得开心点”。 但她听不懂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因为跟眼下的境况太不符合了。难道他不是把容姨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子吗? 后来的后来,饶束才总结得出一个结论:有些人撒的谎,那不能叫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