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的墓碑处，放了许多热心市民送的花圈，思涵父母到场时，等候在墓地的媒体齐刷刷举起相机拍照，噼里啪啦的快门声让董子勋十分烦躁。林飘飘和董子勋各自买了一束花放在思涵的墓碑前。思涵爸爸望见手捧鲜花的董子勋，越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歉疚地对他道了歉。　　　　“对不起，孩子，之前误会你了。”　　　　董子勋有些不自在，连连说没关系。　　　　说起来，他大概是不习惯年长的人向自己认错。董子勋想起有一次，表哥把家里的花瓶打碎了，还冤枉是他干的。任凭他怎么解释，董正都不相信，狠狠抽了他的屁股。后来，董母找到证据说是表哥干的，可父亲置若罔闻，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董子勋一直记得这件事。　　　　可今天思涵爸爸对他做了更过分的事情，他一道歉，董子勋便丝毫不生气了。原来道歉是这么有魔力的一件事，但董子勋清楚，他的父亲是永远不会跟一个孩子道歉的，他觉得道歉有辱他的威严。但威严是建立在敢承认错误的基础上，董子勋为此对他很不服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回去的路上，董子勋接到董正打来的电话，问起他思涵的事情。现在才问，着实有点迟。听到他在游泳馆做兼职，董正破天荒夸他有长进了。　　　　张扬在前面开车，林飘飘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两个在聊工作上的事情，董子勋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索性倒在后座上睡觉。林飘飘叫醒他时，董子勋发现他们来到了商场的停车场。　　　　“来这里干嘛？”他揉了揉眼睛问。　　　　“我们要去吃鸭血粉丝汤，你去不去？”张扬问。　　　　这么一提，董子勋才觉得有点饿了，点头说：“我去！。”　　　　别说，林飘飘他们来的这家店的鸭血粉丝汤还听好吃，料多味足，他们三个人才吃了三十块钱！　　　　董子勋想起自己花的2000多吃的海鲜，毁得肠子都青了。吃完饭就要和林飘飘分开，董子勋有点不舍。林飘飘去结账时，董子勋悄声问张扬：“林飘飘电话号码是多少？”　　　　“你要电话号码直接跟她要啊。”张扬疑惑地说。　　　　“她那么奇葩，万一不给我呢？”　　　　“她不愿意给你，那我更不能给你了，”说完，他又瞪了董子勋一眼，“还有啊，飘飘哪里奇葩了？她那叫特别。”　　　　“行，你说的都对，我就是想要个电话号码以后给她提供新闻线索，你快点告诉我她的号码。”　　　　“可以打我们台的新闻热线，8976328329。”　　　　怎么这两个人都油盐不进啊！董子勋想骂人！　　　　林飘飘已经结完账朝他们走过来，董子勋只好收住口。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要电话号码这件事有点怪怪的。　　　　主要是他平常都是被要电话号码的那个，一下子转换角色，他有点不太适应，总觉得不对劲。　　　　可董子勋没想到，张扬毫不避讳地跟林飘飘说了：“飘飘，董子勋问你电话号码多少？”　　　　董子勋瞪他一眼。　　　　“1367463xxxx”林飘飘毫不犹豫就念了出来，估计董子勋以后是想催债。董子勋掏出自己的老年诺基亚输入手机号码。张扬和林飘飘看见他的手机，不约而同地有些吃惊。　　　　林飘飘疑惑地想，难道董子勋没有她以为那么的有钱，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可第一次见面他和那个宾利车主关系不错的样子，林飘飘以为有钱人身边的人都有钱呢，如果他真是个穷孩子，那2000块确实得赶紧还给他了。　　　　林飘飘只求自己赶紧转正，有工资就好了。　　　　这一次，林飘飘的祷告终于有了回应。　　　　第二天早上，林飘飘一到台里，就被黎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最近的新闻做得不错，塔叔都在我面前夸你了。”黎主任面露欣慰。　　　　塔叔竟然会夸她？林飘飘有些吃惊。　　　　“至于转正的事情……”黎主任蹙着眉头。　　　　听见转正两个字，林飘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跟你说句实话，来电视台的实习生很多，大家都是名校毕业，资质都不差，你进步很快，也很努力，人长得也漂亮，虽说这样说不合适，但外貌的确是个优势，就是年纪小了点，才22岁，我主要是担心你摊上事镇不住场子。另外，除了常规新闻外，你还没有独立做出过调查新闻，这都是你的劣势。”　　　　这又夸又贬的，林飘飘摸不透黎主任的意思，不急不缓地说：“年纪小不代表就镇不住场子，只要给我机会，我也可以独立做调查新闻。”　　　　“机会，这里倒是有一个。”主任打开身前的抽屉，递了一份资料给她，“这里有个新闻线索，宏阳有一所高级度假村叫‘天堂海’，有人举报说里面有高层负责人牵线卖/淫。”　　　　林飘飘翻了翻资料，问：“要我去调查吗？”　　　　“这家度假村是会员制，只有会员才能入住，而加入会员的收费很高，我们没有那么多经费可以办会员混进去。要得到他们拉皮条的直接证据，恐怕要在那里长期待下去。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进去调查，那就成为里面的工作人员，他们最近在招服务员，条件是重本大学毕业，英语流利，长得漂亮，招聘广告在文件里面。我看你简历上说英语演讲比赛得过冠军？”　　　　“嗯。”　　　　“那就好，你没有在电视上入镜，记者名也是假的，最合适不过。一定要拿到直接证据，否则万一对方反打一趴，告了你，你就完了。如果这个新闻成功了，你也就可以转正了。这段期间，你也不用来台里，我会说你去出差了。”　　　　听到黎主任的承诺，林飘飘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快熬出头了。出了办公室，她既兴奋又忐忑，能转正是好，但这么大一个挑战放在她面前，她也有些怕应付不来。　　　　但无论如何，她要迎难而上。　　　　塔叔这时正好来了办公室，林飘飘想起游泳馆新闻采访的疑问，悄悄问塔叔：“塔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思涵的新闻，为什么酒店方会答应你的采访啊？这不是把他们推脱责任的做法直接摆出来了吗？”　　　　塔叔嘴里啃着早餐，一屁股坐在了转椅上，囫囵地说：“换一种说法就行了，你跟他们说，你是来求解释的，他们当然不会理你。但如果你说，你是给他们一个平台替自己解释，他们自然就答应了。至于他们的解释说不说得通，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林飘飘低头思索了一下，塔叔的意思不就是“来，我给你一个撒谎的机会”，但是暗戳戳又把撒谎的证据放出去，却无辜地说：“你自己圆不了谎，关我什么事儿。”　　　　林飘飘佩服地看着塔叔，跟他说了要去天堂海调查的事儿，塔叔听后若有所思，说了句“好好干”就没说什么了。这是黎主任直接派遣的任务，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可林飘飘觉得他好像对这条新闻的价值有点不认同。　　　　林飘飘回到家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问了问张扬的意见。第二天，她换上了衣柜里唯一一条白色无袖短裙，借了小文卧室里的化妆品，画了个淡妆去参加面试。　　　　面试过程很顺利，林飘飘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入职通知。　　　　天堂海是一家综合度假村，拥有一流的客房、餐饮设施，建有室内体育馆、露天游泳池、网球场、多功能娱乐厅等设施，是集休闲、健身、娱乐、培训于一体的现代化度假村，装修华丽，占地20余公顷。林飘飘的职业与其说是服务员，到不如说是客户的私人管家。服务员一个月只有四天假，试用期之内只有两天，包吃包住，她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六人间的宿舍，宿舍给每个人配了一个上锁的储物柜，林飘飘把工具（录音笔，与张扬联系的第二个手机，记者证）悉数藏在里面，女孩子们都很好相处，林飘飘平常和对床一个叫彭琪的女孩子说话最多。　　　　在前半个月的培训期间，林飘飘怕引起怀疑，不敢轻举妄动，耐心地接受培训。　　　　林飘飘在天堂海适应得很快，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只是有一件事让她很心烦，她来这里的第二天，负责人事的王经理就给她发了一些暧昧短信，林飘飘装傻没理，一次她借故叫林飘飘去他办公室，想占她便宜。万幸的是，林飘飘提前考虑到进这种花天酒地的地方，难免会遇到这种事，于是每天都会在身上涂更萝花汁。更萝花是她家乡特产的一种花，花朵是明黄色，十分艳丽，花汁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可味道刺鼻难闻。　　　　当时经理扒拉她衣服，想吻她肩膀，被这股味道熏到干呕，愤愤地问：“这什么味道？”　　　　“天生的。”林飘飘说。这花汁只要保持安全距离，一般闻不到，对于闻惯了的本地人来说，也没什么刺激性。　　　　经理一副煮熟的鸭子被溅到了屎的感觉，恼恨地走了，从此看见她总是一副咬牙的样子。还四处说她身上有异味，让男人都离她远一点儿，对来消费的顾客也这么说，说起来，林飘飘弄不懂，她竟然成了这堆服务员当中最受客人欢迎的一个。这里的女孩一个比一个美，她在其中也只能算中等。没事的时候，她们都站在大厅一旁候着，客人来的时候需要派个人带领、推荐，她总是被客人选中。这也意味着她能做出更多的业绩。为此，之前最受客人欢迎的李美看她不太顺眼，偏偏她睡在林飘飘的上铺，有时候她坐在床边喝水，李美便会故意扔个东西下来，砸在她头上，还佯装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林飘飘对此感到心烦，越是出风头，她越是不好暗中调查。王经理这么一闹，扫了许多客户对她的兴致，正省去了她的麻烦。只是，这样以来，也不好更多的出入娱乐区域观察了。　　　　林飘飘站在大厅想着该怎么办，这时玻璃门外传来车声，看来是又有客人来了，这里的消费高得魔幻，可顾客每天络绎不绝，她不禁感叹，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她想象的大多了。林飘飘提起精神朝外看了一眼，一个男人正推开旋转玻璃门走进来，林飘飘微眯了一下眼，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眼熟，看清他的脸后，看清他的脸后，林飘飘脑海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叫沈易，你记好了，下次要是遇到我，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别怪我记仇。”　　　　此刻走来的人正是沈易。　　　　*** *** ***　　生活中，我们总能碰到与自己气场不合的人，对方散发出来的敌意，像透明的刺，你看不到凶器，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我们本以为跳出现在的圈子，就可以远离他们，可是新的环境，亦有新的敌意。　　　　他们仿佛是上天派来考验我们的一个反派，幻化成不同的人，潜伏在我们身边。我们无法躲避，唯一能做的，便是修炼自己的铠甲，让自己有能力去对抗。　　　　——2007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