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一言不发,扬了一抹笑,却连丝笑声也没发出来。
这笑容,正德只在世子审问嘴硬犯人时见过。
静谧无声间,正德背脊蔓生出层层凉意,不寒而栗,只想赶紧逃离这极低的气压。
世子今日休沐,去了老夫人那边探望。
到底是有血缘亲情的,老夫人听闻表姑娘又病了,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让世子回鹫梧院时,顺道去皎月阁看看。
自打在淳化堂初次接触表姑娘,世子便不喜她,起初正德还同情这倒霉表姑娘,如今他不得不配佩服世子雪亮的眼睛,一眼就瞧出了表姑娘柔柔的外表下,藏了这般深的心计。
扬州柳家真是块污臭不堪的泥潭!
表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受的教养是柳家的,这心计定然也是受了柳家的影响。
正德觉得他家世子所认同的是对的,人性本善。
诚然,表姑娘已经被柳家人养坏了!
正德偷偷瞧了眼那神色晦暗不明的男子,世人皆知他家世子风光霁月,温润知礼,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但却不知世子最厌的便是至亲至重之人被算计。
而世子任大理寺少卿,也恰恰与这有关。
冷风乍起,周遭的气息又沉了些许,世子依旧不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眉目疏冷地凝着那弱柳扶风的表姑娘。
窗柩被吹得吱吱作响,屋中搭了披风的病弱表姑娘终于让丫鬟将面前的窗户关上。
她转身,瞥见侧前方敞开的窗户外站着的人后,僵在原处,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煞白。
“大、大表哥。”
因生着病,那娇软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几分心怯,好似朵娇花在急风中被掠过鹰猝然的衔走
一双看她的眼睛喜怒不明,谢行之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是极轻的笑。
搭了披风的女子身子跟着轻颤,纤白手指抓了抓衣角,明显是心虚。
谢行之从屋外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响起。
他越是凑近,月吟越是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清润面庞,也没有沉着脸,但周遭陡然沉降的气氛宛如座大山直直压向她。
呼吸停滞片刻。
谢行之远远停了下来,腰间系的环佩也跟他人一样,静静贴垂。他视线平直,看向月吟身后那扇刚关的窗户。
“见过大表哥,大表哥安。”
月吟福身行礼,细柔的嗓音是病中的虚弱,沙沙的,适才的愣怔与心怯消失不见。
谢行之面色淡淡,视线挪向她,礼节性地让她起身。
“表妹尚在病中,忌吹凉风。”
谢行之说着,语气是一贯的平淡,让人辨不出喜怒,乍一听好似是句关切的话。
玉盏垂下眼,像是要极力掩盖什么一样,急忙去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月吟更是头皮发麻,紧张地将披风拢紧,蹩脚地解释道:“窗户紧闭,屋中闷。”
他在窗外站了多久?究竟听没听见?
倘若听见了,又听进去多少?
若是玉瓶没去小厨房煎药,她会及时发现窗外站的人。
“是吗?”
谢行之淡然一笑,幽幽看向她。
弱柳扶风,好似一吹就倒。病态之下,匀称小巧的脸更加白皙,倒是更显唇上的一抹血,雪藏红蕊,分外妖娆。
须臾后,他薄唇轻启,“表妹风寒反反复复,身子弱还是好生将养着,莫要受风。不是替病吗?表妹再病倒,祖母岂不是也有恙。”
正德低垂着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掐着右手,咬紧牙关,硬生生笑憋了回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见多了案子,见的世面也广,什么替病不替病的,这玄乎的话一听便是别有用心。
世子心里自是门清,大抵是窥得表姑娘迫切地想留下,念着血缘亲情,这才没在老夫人面前点破。
月吟面色发窘,耳根子渐渐泛红,心道他定是听见了。
干肿的嗓子突然痒起来,月吟半侧着身,掩唇咳嗽。
她微微弯着腰,一缕青丝垂落在她弯起的手臂上,纤薄的背小幅度颤着,像极了雨打芭蕉下摇摇欲.坠的娇花。
玉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饮下温水,月吟方觉干肿的嗓子舒坦了,便又要了一杯水。
唇瓣湿濡,唇珠涟涟,唇上的一丝红越发艳丽。
谢行之烦躁地敛眉,视线平直地越过她。
玉盏递来锦帕,月吟接过擦拭唇上水渍,捏着锦帕欠身道:“嗓子不舒服,失态了,让大表哥见笑了。”
谢行之眉目疏冷,道:“近段时间表妹吃了好几副药,却仍不见好转,看来是大夫医术不精,该换大夫了。”
“谢大表哥关心。”
月吟强撑着笑,将垂下的发捋直耳后,解释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身子较常人弱了些,是以生病好得慢。”
谢行之眼帘微掀,扫了眼她苍白虚弱的唇,静默一阵后才道:“那我便不打扰表妹养病了。”
月吟没想到谢行之这么快就离开了,他没揭穿她心思,那大概这事就算翻篇了吧。
月吟心里一丝小窃喜,拢了拢披风,欠身相送,“大表哥慢走。”
阁楼门开了又关,将冷寒的风雨隔在外面。
谢行之前脚刚离开,玉瓶端熬好的药来。
浓郁的药味顿时弥漫屋子。
月吟还没喝,光闻到药味便苦得直皱眉,她病怏怏坐下,把药碗推远了,“我不喝,这药太苦了。”
她最厌喝药,刚染风寒浑浑噩噩的那几日,玉瓶玉盏没少给她灌药,如今她一闻到药味便不舒服。
玉盏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不喝病怎么好?您昨日烧刚退,适才又吹凉好阵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