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蔚然皱眉。之前她在寨里收了一卷布,裁作许多小样寄出,现在总算有几家有兴趣,想看看更完整的样品,那位桑摊杂还真会釜底抽薪。
她正在思索怎样才能说服这些嬢娘,却听杨采莲有些着急地问:“方书记,你那个工厂还会用我们的吧?”
方蔚然愕然抬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们要来侗布工坊?”
“来呀!”杨采莲指了指其他人,“我们几个先来。还有一些人也想来,桑摊杂说要先看看她们的手艺丢荒没有。”
旁边几人也很自豪:“我们的手艺都是桑摊杂看过的,不会给你丢脸哩。”
又有人站出来,怯怯问道:“方书记,你原先没喊我来,我也能来么?”
杨采莲抓住她的手朝方蔚然眼前递:“柳花嫂织的棉给又薄又坚牢,会挑的图案也多。桑摊杂说你肯定会收她。”
“棉给”是侗家用细纱织成的一种网纹布,织得好的细密程度布输机织。要做宝贵的亮布,就离不开这种“棉给”。
这样的手艺人愿意加入侗布工坊,方蔚然当然是求之不得。
“桑摊杂……”方蔚然艰难地组合她听见的信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们,“桑摊杂不反对你们来?”
“不反对,为啥要反对?织布就能赚钱是多美的事。”杨采莲笑着问,“几时可以开工?只要方书记你开口,我们随时都能动手。”
方蔚然还有些迷糊:“可是,前两天电话里你还说……”
“前两天不是还没通过考试么,我是怕万一桑摊杂骂我手艺差,不让我出来丢人现眼。”杨采莲说,“再说还要去寻织布机哩。”
“织布机?”方蔚然只觉得不太能跟上她们的节奏。
“织布哪能不要织布机?我家原本有一台,还是我的嫁妆哩。前些年没用就当柴烧了。当时想着我女崽和媳妇都不在寨子里,更不会穿土布。我织了那么多年的布,白白搁在箱子里都用不掉哩,哪能想到如今还能再织布。”
说起织布,杨采莲和她的姐妹们的笑容灿烂了许多。她们告诉方蔚然,从前都是女崽五六岁就跟着阿妈阿婆学织布、染布,她们家中都有织布机,现在要么同杨采莲一样处理掉了,要么就是闲置后朽坏了。
这种侗家特有的织布机还不是随便什么木匠都能做的,新做一台也很耗时间。所以这几天,她们纷纷在找年迈的阿婆或是其他村寨的亲友借织布机。桑摊杂也翻出了两台不用的旧织布机,要看树生阿公能不能修好。
方蔚然依然不解:“桑摊杂愿意支持侗布工坊,为什么又不许你们给我样品?”
“怕丢人呀。”杨采莲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手头囤的这些布,都是做来自家穿的。家里没有腊咩腊汉肯穿,自己穿来做活路的就图个结实,不够好看哩。”
方蔚然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之前那句不是阴阳怪气的借口,是真的耿直。
“桑摊杂说嘞,你是个好干部,要做的是好事,让我们帮忙莫添乱。”
“样品的事也莫急,桑摊杂会把她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哩。”
“她的布那可和我们的不一样,你看见就晓得嘞。”
方蔚然怔怔地听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通过了一个了不起的考验。
想起桑摊杂那天晚上临走时的古怪笑容,她眼眶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快三个月了,她在云头寨累积了林林总总的委屈和无奈,恰似被棉絮重重包裹,无法挣脱,无处施力。
现在,这团让她窒息的棉絮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