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家过年按照农历,每个寨子有自己过年的时间。云头寨的新年在农历十一月初,吴顺发来的照片上,鼓楼前火光熊熊,寨里男女正围着萨坛踩塘跳芦笙。站在异国的街头,龙峤恍惚听见木柴哔剥,铁网上烤得焦黄的糍粑从当中噗的裂开。
吴顺好奇异国的圣诞节,追着问这问那。他只好拍了几张照片,其中就有一辆非常拉风的红色法拉利。
吴顺显然把这辆车和那幢装饰温馨的老式洋房都当成了他的。他也很可耻地用沉默和表情符号助推了吴顺的误解。
不然怎么办?
吴顺知道了,全寨子都会知道。难道他要给全寨子展示他临时容身的破烂公寓?还是告诉全寨子他既买不起车,也没钱学开车。在西班牙,上课加考驾照至少一千欧起步。而就在他为假球摔门而出的刚才,助理教练还冲着他背影大骂把他卖了都换不到一块土豆煎蛋饼。
土豆煎蛋饼,那是西班牙街头最常见的平民小吃。划算一下,同古州街边的麻辣小土豆一个价。
从前他练完球总是特别饿,就会翻出学校的高墙,溜去买那种小土豆。烤到焦黄发黑的小土豆蘸盐巴和辣椒面,多加五毛钱淋上“特制酱汁”和切碎的折耳根、香菜会更美味。他舍不得那五毛钱,每次都用竹签戳着土豆去辣椒盆里打滚,裹满厚厚的一层呲牙咧嘴地吃,边吃边发誓他要好好挝球,挝成球星再也不吃土豆。
誓言犹在耳边,回完吴顺的消息,龙峤就买了一块土豆鸡蛋饼,在西班牙的陌生街头骂骂咧咧地啃了起来。寒风萧瑟,啪啪打脸。
“你就说好笑不好笑?”
方蔚然没有笑,就像之前那些证明他错误的遭遇没能让她笑出来。
令人难堪的静默里,龙峤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讲的。
方蔚然抖了抖眼睫:“讲完了?”
龙峤点点头,才注意到窗外天光已亮,他的十年和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你的杉树林卖了五千,三千留给树生阿公,自己带了六百走。”方蔚然忽然问,“还有一千四百元呢?”
龙峤沉默片刻,低声说:“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还记得吗?一个天文望远镜。”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方蔚然买“真正的礼物”,所有的愧疚和承诺都藏在那张卖家代写的小卡片里。
重逢以来,方蔚然从未提起,他也不敢提起。默认这件礼物要么是不合用,要么就是被他这个送礼物的人连累。
“等等。”方蔚然打断他,“什么天文望远镜?我从没收到。”
龙峤一愣,随即竟松了口气:“没收到也好。我买的东西不行。后来才知道那玩意儿只能算入门玩具。”
“卡片写了什么?”
龙峤又是一愣,沉默片刻后说自己忘了。
“忘了?”方蔚然唇角蔑然一弯,“忘了就忘了,毕竟现在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