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阿全……” 李添蓝伸手拍了拍薛姚,然后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她手里。 “恩?”薛姚接过酒杯,望着李添蓝,问“怎么了?” 李添蓝拿起酒杯,以袖掩面,轻抿些许,道:“我想找你陪我喝酒,你怎么看着有心事的样子?” 薛姚微愣了下,随即摇头道:“无事,只是想到了故人……” “是吗?”李添蓝笑了下,回过头去,盯着窗外那株桃花,半晌,继续道:“我今天请你喝的酒是桃花醉,是五皇子偷偷送来的。” 她朝薛姚的方向抬起酒杯“尝尝看。” “这酒是我爹爹酿的,寄存在宋氏酒庄,我入宫后就极少尝到这个酒了,淑妃娘娘说饮酒误事,便禁了我爱喝酒的习惯,后来每次我馋了,都是五皇子偷偷找人送来给我。” 提起往事,李添蓝的嗓音似带着微微醉意,软了几分。 薛姚执起酒杯放到嘴边,礼貌性的轻抿了下,一缕清浅的桃花香随即在她唇齿间散开。 李添蓝微微偏过头,侧目,道“如何?” 薛姚点头道:“很好喝。” 她惯来不太会喝酒,除却从前和客户吃饭时不得不喝的几杯,她几乎滴酒不碰。 只因那些酒太辛太辣,是她体味不了的味道,但今次这酒却完全不同,说是陈年佳酿,到更像是口味清甜,带着桃花香的米酒。 “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 李添蓝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前,我还小,看爹爹爱喝酒就偷尝了一次,结果那酒太烈,一口足足让我睡了一天一夜,后来爹爹就特地为我酿了这清甜的酒,不过他从没和我说过这酒的酿造方法,我也没见过,他说纵是这酒再甘甜,我一女儿家终究不宜多饮,不过,阿玥似乎知道怎么酿造,有一次……” 李添蓝的声音越说轻,薛姚寻声看过去,见她半身尽伏在桌面上,面色桃红,美目半阖,一只白皙的手臂拿着酒杯垂在半空中。 果真是酒量清浅吗…… 薛姚拿过小几上的披风,盖在李添蓝身上,然后走到桌边,望着窗外那株梨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岁月越长,酒愈醇厚,如此清淡的杯中酒,该是出自那赫连玥之手。 “照顾姑娘!”薛姚轻轻走到门边,唤来门边守着的丫头。 “好。”绿衣丫鬟点头,看着薛姚,又道:“对了,方才绿袖姑娘来过,说让你闲下来去找老板娘。” 薛姚疑惑,却不露声色,她只道:“姑娘刚饮了酒,她身子虚,怕是受不住酒劲,你去熬点醒酒汤,给她喂下去。”后便径直往花荻房间的方向走。 “来了?” 花荻房间的门没关,薛姚到的时候,她正拿着一堆簪子挑挑拣拣。 “你看这个怎么样?”花荻笑着拿起其中一支镶着朵木兰花的碧玉簪子,望了眼薛姚。 薛姚愣了下,道:“很好看。” “是吗?”花荻眼中笑意又深了几分,她站起身,走到薛姚面前,将手中的簪子插进薛姚的发髻中。 “甚美。” “老板娘,这是女式发簪,我怎能……”薛姚心下大骇,随即将头上的发簪拔下,低头递还给花荻。 花荻收起笑意,摆摆手,道:“你莫要再装模作样了,叶雨既然喊你来我这儿,我也收下了你悉心栽培,你就该清楚我是知你底细的。” “我……” 薛姚语塞,花荻又道:“从你来我这墨香阁开始,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很少让你去接触这楼里的生意,我这楼里的卖笑勾当你未曾见过,反倒是世子,五皇子和阿洲都让你见过,我的确是看好你,想你接我的班,今日我送你簪子,便是要提醒你莫要因自己是女儿身而心软,想要独当一面可不只是打下手。” 花荻说罢,将薛姚递给她的簪子又重新放回薛姚手中。 薛姚盯着手中的簪子,沉默半晌,问:“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花荻顿了顿,又拿起另一支红色的玉簪,递给薛姚“这是御赐之物,过会儿我会派人给李添蓝送过去,然后明日,你做她的随从,去正经见一回楼里的生意吧!” 花荻此话一出,薛姚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么多天以来,因为有赫连玥暗中庇护,薛姚几乎快要忘记李添蓝其实是一个被皇帝亲贬的官妓,是犯了死罪的犯人。 接客,只是时间的问题…… “多谢老板娘提点,阿全记下了。” 薛姚压下心底的波澜,朝花荻微微颔首,事到如今,她亦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花荻让薛姚带着饭菜去找李添蓝,顺便告诉她要接客的事。 吃饭的时候,薛姚一直低头不语,李添蓝知她性子,以为她只是和和平日里一样,也不勉强,只低头默默夹菜。 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薛姚却没由来的有几丝烦躁,她放下筷子,深呼了口气,看向李添蓝,道:“你高看我了,我恐怕护不住你。” 李添蓝愣了下,放下筷子,反问薛姚:“什么?” 问出口的瞬间,她的脸色刷的惨白,原本便灰暗的眸子刹那间失了光亮。 “没有余地吗?” 李添蓝喃喃低语,像是问薛姚,也像是在自问。 薛姚有些丧气的垂下头,不敢再看李添蓝:“对不起。” 她一向冷静又自持,几乎是到了冷血的地步,但这一次,却不由的对李添蓝产生了愧疚,不敢面对的情绪。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出生显赫,才情过人,二八年华,若生在二十一世纪,定是个恣意妄为的少年人,明媚又骄傲,但如今,却要被迫去做所有女孩宁死都不愿做的事。 “我知道早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总觉得对不起谁……” 李添蓝苦笑着看向薛姚,她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菜不甚美味。 “你知道吗?阿全……”李添蓝走到小几边倒了两杯桃花醉,一杯递给薛姚,一杯送到自己嘴边。 “我幼时,爹爹总喜欢一边抱着我,一边饮酒。他总是告诉我说,这世界有太多美好和神奇的存在,我不该局限于这京城的一隅,他还说,等陛下的天下定了,他就带着我去周游天下,见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吃许多好吃的东西。” “但是爹爹食言了,不过后来阿玥也这么说过,他说……” 李添蓝虽看着薛姚,目光却似早已透着她,看到了往昔的岁月,薛姚拿着酒杯,安静听着,也不打断她,可能是因为这酒微甘的缘故,她有些烦躁的心倏地平静了。 “我对不起阿玥,对不起他。” 提到赫连玥,李添蓝蓦地哽咽了,她低下头,捂住双眼,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阿全,我求你,替我去找世子。”也不知哭了多久,李添蓝猛地站起来跪在薛姚面前。 薛姚一惊,随即站起来要去扶李添蓝,却被对方摇头掰开了她的手。 “阿全你听我说,你与我非亲非故,现在这个时辰,廉亲王府早已大门紧闭,要你在明日之前将世子带来墨香阁是我强人所难了。” 她顿了顿,又朝着薛姚一拜。 “我长年长于宫中,从不轻易求人,可今我找不到旁人了,但我真的不能把身子失在了这烟花之地,所以阿全,我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我求你,救我。” 再一拜,整整三拜,让薛姚怔住了,明明不该答应,明明李添蓝是在利用她的恻隐之心,明明心软可能会让她丢掉性命,但她还是应了声“好。” 闻名于世的女君子,跪天地,父母,君主,但如今却对她这楚馆中的下等人屈膝,性命相托,这份请求,她―不得不接。 “李添蓝起誓,若躲过此劫,他日不论大小,纵是以命相抵,也必报阿全恩情,若有违此誓,终将不得善终。” …… 墨香阁的大门前,一身着粉衣的丫头将绿袖拉到一旁,附耳道:“姑娘,阿全刚从后门出去了。” 绿袖挑眉,惊奇道:“哦?是吗?” 粉衣丫头点头,问:“要知会老板娘一声吗?” 绿袖摆手道:“不必,我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 “是。” …… “都精神点,可不能让什么苍蝇飞进了廉亲王府。”廉亲王府大门前,越恒正带着几个侍卫守夜。 “是。”几个侍卫齐刷刷应了声,越恒满意点头,却不时往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一侍卫耐不住好奇,问:“越侍卫今夜不用守在世子身边吗?怎么来和我们一起守夜?” 越恒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道:“世子收到风声,今夜可能会有人欲潜入府中,故命我前来。” 那侍卫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越恒又道:“我看你在这当差不短了,有些事情还是莫多问的好。” 越恒这话一出,那侍卫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道了句“属下失言”就噤了声。 这边越恒在不紧不慢的巡逻,另一边,薛姚正站在拐角阴暗处小心张望,等待时机。 不过,说是等待时机,那也真的就是说说而已,毕竟凭她一个身无长物,又不会武功的人,想要混进这守卫森严的廉亲王府,无疑于痴人说梦。 但,她没有回头路…… “只能赌一把了。” 薛姚深深呼了口气,给自己打气,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个身体的主人和越恒的交情了。 “谁?”一粒小石子从左侧朝着大门前扔过来,越恒定睛一看,运起轻功,朝着左侧的身影越过去。 “何人?”越恒朝着那背影喝出声,正欲拔剑刺过,但见那身影举起双手,慢慢转身,低头,悻悻道:“是我,薛姚。” “你为何在这?”见来人是薛姚,越恒呼了口气,将剑收回鞘中。 他凑过去,盯着薛姚,好奇道:“你这么晚来我们叙旧干嘛?你下次白天里来啊!” 薛姚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看着越恒“时间紧迫,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叙旧,告诉世子,添蓝姑娘求世子相助。” 越恒见薛姚神色紧张,语调匆匆,心知大事不妙,立即问道:“姑娘可说了何事?” 薛姚摇头,不是不知,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姑娘只道,她和故人的未来全付托付于世子了。” 越恒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正欲转身之时又看了一眼薛姚,思虑片刻,伸手唤来门边的一个侍卫,指着薛姚道:“把他安全送到墨香阁。” 那侍卫好奇的看了眼薛姚,低头,抱拳道:“是。” 送走了薛姚,越恒立即前往后院赫连堇住处,见赫连堇房中烛光昏暗,越恒略一思忖,拉住门边站着的一个仆役,道:“世子现在可是在抚琴?” 那仆人点头道:“是,世子方才独自去的。” 越恒听罢,随即往王府东边的望安亭方向走,那里是赫连堇抚琴的地方。 “世子,属下有事禀告。” “何事?”赫连堇按下琴弦,转头看向越恒“可是有人来了?阿姚?” 越恒愣了下,低头恭敬道“是,薛姚方才说受李姑娘所托来的。” “五哥啊……”赫连堇微微叹息,然后站起身,走到越恒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木牌递给他,道:“去找方掌柜,让他把东西给你。也告诉阿姚一声。” 末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是我亲自去好了。” 越恒眨了眨,接过木牌,抱拳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