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豆芽在他们县是个只有两三年的新兴东西,不仅价格较贵,和羊肉差不多不说,还不太好买,稍微一去晚,那豆芽就卖光了。
偏偏冬日吃些豆芽,能够有效的缓解那些身体上的小毛病,这就使母亲要精打细算的考虑买多少豆芽,让家里的八口人吃够,又不至于吃多,以至于浪费钱财。
经常看着妹妹和母亲算账的杜延,对豆芽印象极为深刻,他怎么也没想到,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那土炕上边的几个陶盆中,全都是长了一半的豆芽,甚至还有个男人正在往里面浇水。
如此随意的,丝毫不在意外人观看的态度,让杜延瞬间明白,豆芽在本地,可能会是一项人人都会的技能。
所以他极为热络地上前,和这个男人攀谈起来。
对方名叫陈泽,是县里的居民,没有田产,也没有别的技能,父母死后便寄居在哥哥家里,平日里会四处找些力气活干,搬搬抬抬的,是个靠力气混饭吃的力夫。
全靠卖力气,那收益自然高不到哪里,尤其是他做的还是零工,一天下来,好点能有一十个大钱,差的,也就只能混口饭,好好坏坏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来几个钱。
杜延跟着后父在县衙里帮忙,对民生也算有所了解,宛安县雇佣力夫的这个价格和本县没什么差别,他们属于社会的底层,只比奴隶好一些,想要高收入,怎么都得有一技之能才行,那些人是‘工’,看技能的高低,从几百到上千不等,有些服务于诸侯王营厂的大工,一个月甚至可以有两千钱的收入。
陈泽性格乐天,也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知道杜延不是本县人,是带着弟弟从百里之外来此求医后,话匣子更是止不住了,两个人聊着火炕豆芽,说着两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和见闻,慢慢的又扯回了医属。
而说起来医属,陈泽突然神神秘秘的开口道:
“兄弟你是外地来的,不知我县的情况,我跟你说,就我们这地方,尤其是医属,一旦开始招我这样的力夫,那就是要有大事儿,指不定又是哪里疫了,搞不好就得死人,你给弟弟治好病,就赶紧走,别多留,要是走不了,那也别在医属呆着,这地方怎么说呢……是个好地方,可也不是个好地方。”
“我知,此地病人甚多,若是过了病气,也染上病,那就不好了。”
陈泽话中有不少废话,杜延边附和,边自己再理着其中的信息,当他理完,瞬间便觉着这事儿搞不好和他弟弟,以及那些新来的病人有关系。
思量了几秒,杜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而是问道:
“既然此地不算多好,那陈哥,你为何要来这儿?”
“为了钱呗。”
陈泽脸上浮现出几分无所谓,他摊了摊手:“这边做一天给一十钱,还包两餐,大冬天的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活儿?”
世人都是为了五斗米折腰,陈泽也不觉得丢脸,还高兴的分享起来他的经验:
“我跟你说,你没事儿多注意医属的伙食,一个菜和咸菜干儿配主食,三四天来点肉腥的,那就是没事儿,可要是哪天顿顿有大肉,大冬天还做两个菜的——保准事情就大了!”
杜延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这肯定是病人病情险恶,极其容易死亡,而这种病也会传染至医生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给去治病救人的医生更好的待遇,这跟上战场的士兵吃的会更好些相似。
只是,话虽然是这么说,想要做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克扣军饷喝兵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更何况相差如此大的待遇?不过,杜延看连陈泽这样普通的力夫,都能信誓旦旦的保证这点,心中也不免信了七八分,而这份相信,又很快变成了成对韩盈的佩服。
毕竟从药材和住宿上来看,对方可没有把自己当成肥猪宰,索取的钱财合理,也足够便宜。对他这样的外乡人如此,对本县的人自然更不会赚取太多的利益。
在收益不高的情况下,还能舍得拿钱,拿大钱给医属的人,韩医曹这人品也很难得啊。
杜延心下有些感叹,只是这份感叹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吓。
“红烧肉,煮豆芽,还有饴糖……阿母啊,这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医属人多,又都是单身女子,自己一个人开火,还不够折腾的份儿呢,韩盈大手一挥,直接建了食堂。
食堂不大,也就是一间房,放了六个桌子,能够同时容纳一十多个人就餐,紧挨着食堂的便是厨房,有两个签了长契的妇人在医属煮饭刷碗,前期她们还需要女医们自己带一带,现在水平也上来了,红烧肉不说是色香味俱全的大厨手艺,也能有个家常的水准。
看着肉块,陈泽先是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紧接着他的鼻子耸动了几下,犹豫了片刻后,他好像没有看到团团坐着,毫无食欲的女医们一样,快步走到了窗口面前,拿着餐盘和餐牌便上前去领饭食。
打菜的妇人在看了他的餐牌是标准餐后,便给他盛了足量的米,两勺豆芽,半碟咸菜,又舀了满满一勺的红烧肉汁,连带着里面的两三块红烧肉全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