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长安无法提供配合上,韩盈早就想过这点可能,甚至她的救灾计划就是从不配合情况下拆开做的,毕竟,十六个受灾郡,靠外受灾不严重未来不被水大淹的,怎么都能数出来一半,其中一部分还离产粮郡很近,但粮食就是先往山阳郡运,就是因为这是韩盈能够掌控的根基,等山阳郡缓过来了驰援别的郡,她也能说的上话。
这样救人,长安有些官吏再不满也得憋着,没别的,这粮是她花钱请行商买了运来的,山阳郡是她摸过盖了章,有在各县的女医,知道怎么两轮连种粮食减少损耗地力的,换别的地方,谁能这么快恢复生机,谁能变得出来粮食?
不过如今能有转机让大家配合一下,那韩盈也很乐意去做,她抬头对桑弘羊问道:“什么转机?”
桑弘羊举起来手中的拜贴,对着韩盈说道:“董博士邀你一叙。”
博士,西汉的一种官职,主要是管理图书,以及在皇帝询问时回答他的问题,多以文学极为出众、且通晓古今的人担任,如今又多了一项工作,教书,董仲舒如今就在这个职位上。
对别人来说,这个职位可能还不错,但对董仲舒来说是有点屈才的,对方三年前还是江都易王刘非的国相,只是在建元六年的时候,长陵着火,他起草了一份宣扬天人感应的奏书,被主父偃偷去交给了汉武帝,其内容差点让皇帝杀了他,不过最后没杀人,只是罢免了江都国相的职位。
这段过去的真实性韩盈暂且没有怀疑,但对于董仲舒脱离刘姓诸侯王这点来说,她觉着还是可以恭喜一下的,毕竟如果汉武帝不当人指数是十,那西汉的刘姓诸侯王指数绝对能有一千,乱伦是基础,杀人取乐挖人坟墓什么都干的出来,还有的诸侯王‘爱好’是毒杀丞相董仲舒未来就在这个诸侯王刘端身边干过四年,每天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总之,能离他们远点简直可喜可贺大好事儿啊!
就是现在,韩盈着实不太清楚董仲舒见她要干嘛。
跪坐在董仲舒面前,韩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她既觉着厌恶,又有些敬佩的老人。
对方年近半百,鬓角已经开始发白,不知是不是降职的缘故,整个人精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将茶水沏好,推到韩盈面前,董仲舒开口问道:
“昌亭侯可知,自古以来夫妇有别,妾妇之道,也应为顺为正者,如此方能正阴阳之序,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今以女子之身乱政,引天降罚,还不悔过矣?!”
不是,你请我过来,就是过来骂我的?
听完这段话的韩盈也没有先恼,实话说,一个支持大一统,刚权贵,还敢用天人感应给皇帝套缰绳的大儒,他要是真这么固执落后,那对她来说可真是好事儿。
“传闻商以人为祀,取悦神灵,故此征伐不休,以至身边部落尽皆叛离,而周公以德塑天,定人伦,使人脱蒙昧,定礼乐,使人知行事,以安天下,我敬周公大功,可天地万物自有其序,从不以人之意志转移,更何况天?”
韩盈嘴角含笑,她看着董仲舒:“不巧,家徒善养六畜,其中鸡数以万计,牝鸡还真不是没有,生出来的蛋没一点儿问题,博士要是以这种正常的现象来诡辩,我也不介意说说黄河决堤之本因,又或者直接胡搅蛮缠,比如,这世间一把锁配数把钥匙,岂不是说妇人天生该有多个丈夫?”
形象又有些……的比喻,让董仲舒伸手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道:
“既非阴阳定序,可此事自古而今不知多年,以女子卑弱之况,你行事也不过是徒然生乱罢了。”
听董仲舒这么说,韩盈便明白他刚才那句不过是试探。
对于一些旧秩序的获利者来说,维持旧有秩序永远比出现新秩序有利,同时也能减少变动,但董仲舒又有点像革新派,也不是那种固执的老学究,韩盈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不过他能试探她,她也能试探回去,看着对方,韩盈直接反问道: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董仲舒摇了摇头:“尊卑、强弱不能安于其序,以至天下生乱,也是对的吗?”
韩盈能够理解对方对一直对秩序的强调。
正在统治的王朝,不代表稳定的社会环境,西汉从建国来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天灾、外敌,内乱,权贵横行,官僚垄断职位,商人做大……而每一种问题,都代表着无数民众流离失所,沦为奴隶,乃至大批死亡,肯定会有人想去改变这些。
从董仲舒的上书内容来说,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
而为了达成这点,董仲舒的方法,是按照周公和春秋战国儒生们不断完善的制度礼法,将每个人放在其应该放的位置上。
就像是一场调整过的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操作要求,如果所有人都能达到这样的标准,那社会肯定能稳定下来,问题是,没人会按照这套要求来,大家都只想要权力,不想要义务。
“我只见这世上,主人能够肆意妄为,未曾见过多少被奴仆劝住的主人。韩盈轻叹:
“博士所提三纲,一环套着一环,而非单论,故此夫可欺妻,母可欺子,官也可欺民,君……亦可欺臣。虽有德论,终究是无用也。
“天下间,强者只会恒强,弱者只会恒弱,强弱并不固定,但处弱面强之时都是一个道理,妻顺夫已如仆伏主,母待子又岂非无怨无恨?即便母还能为母,父待子如仆,母如何去护?而夫于家中虽如君主,于外强亦是如奴仆……难道,这就是博士所求的‘序’吗?
弱势群体的地位上升,只会是全体弱势群体一起提升地位,绝不可能出现单个群体上升,其它还处于落后的状态,大家要么手拉手一起进步,要么互相踹着后退,明清时期对女性的极端打压,伴随着是整体男性,尤其是士大夫群体地位、权力的下降,夫妻喻君臣,既然夫能凌驾妻至此,君又为何不能如此凌驾于臣身上呢?
被汉武帝连坑两把,当过的江都王国相的董仲舒别说清楚,简直是切身体会到了韩盈说的内容,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序并非我求也,我更愿行大道,只是如今已非尧舜先王之时,何谈天下为公?
嗯?博士你别吓唬我,你到底是复古派还是进步派?!
好吧,他可能是个实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