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笑道:“方墨林,果然是你。”
“你……你不是死了么?”吴震初次见着这般鬼脸,比不得裴明淮已“看惯了”,一时间惊骇难言。
方墨林虽是一张罗刹鬼脸,仍可看到他嘴唇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笑的模样。他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了些,但仍然十分悦耳,这还是裴明淮初次听到。“你看到的只是一具无头尸身,又怎能证明他是方墨林呢?”
吴震更是惊骇莫名,对裴明淮道:“你不是跟我说,方墨林是个哑巴?”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他本来就不是方墨林。”
吴震沉声道:“这人究竟是谁?”
“方墨林”一双眼睛十分灵动,光芒四射,此时瞟了下裴明淮,声音里隐隐含了笑意。“他似乎都知道,让他说吧。”
裴明淮又笑了一笑。“以你身手,在九宫会必居高位,你定是日奇、月奇、星奇中的一个,星奇传闻是个女子,你是日奇还是月奇?”
“方墨林”笑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英扬应该已经告诉你了,给他留书信的是辛仪。”
裴明淮沉吟道:“留信的是辛仪,但是来的不止辛仪,你的地位在辛仪之上,看来九宫会对这笔财宝,势在必得。”
“方墨林”笑道:“不是势在必得,是已然得了。那些东西,此时已然运往九宫会总坛了。”
裴明淮道:“我也是这般想。是你们劫了墨林青囊,杀了他们?”
“方墨林”摇头道:“不是。我没想过杀他们兄妹,马车出事还真是个意外。我们一路跟着,原准备伺机劫下他们,想相救却已来不及了,方墨林当场身亡,方青囊却还剩了一口气。我与方墨林身量相仿,他又是哑巴,我原本便预备冒方墨林之名去方家。有这张鬼脸吓人,方起均又有眼疾,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裴明淮道:“你这鬼脸,是个面具?”
“方墨林”笑道:“辛仪易容之术,天下无双。”
吴震奇道:“你们这般冒险,却是为何?”
“方墨林”道:“为的自然是血玉钥匙。辛仪在他们三人家中,久寻不得,不得不出此计。我们仿制了一个,嵌在方青囊额头之上。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英扬与方起均一见到便大惊失色,急急前去察看。待得他们一走,我便以赝品调换了。唉,英扬确是江湖老手,设计得着实麻烦,累得我出此下策。”
吴震问道:“究竟血玉钥匙藏在哪里?连你们都找不到?”
“方墨林”道:“东西虽在方起均家,钥匙却在英扬自己身上。且钥匙有数把,顺序绝不能乱。我若非此次在旁亲眼窥见如何开锁,就算辛仪偷了英扬的钥匙重制,也不敢下手。若是错了,不仅打不开,必会被他等发现,打草惊蛇。”
吴震冷冷道:“以九宫会之能,难道找不到当年制钥匙的匠人?”
“方墨林”叹道:“那人已经死了。干这一行当之人,性命难道还能长久了?”
吴震一震,道:“难不成那人是……!”
裴明淮道:“正是吕谯。吕谯与英扬交情甚好,若是英扬要吕谯为他弄处地方藏这血玉,吕谯必当全力以赴。不过……”
他说到此处,却望了“方墨林”道:“吕谯之死,可与你九宫会有关?难不成是你等逼迫于他……”
“不是。”“方墨林”打断了他,“吕谯之死,与九宫会全无干系。我等从不知晓吕谯与英扬竟然交情颇深。”
吴震眉头皱起,似在思索什么,不再说话。裴明淮却冷笑道:“方起均不惜将血玉自女儿额上挖出,以察真伪,嘿嘿,这可残忍得紧。小午那孩子说,杜如禹方起均二人拿着个视如珍宝的香囊,曾在一起密谈,想必那个香囊里装的就是血玉。我向英扬询问,不合说出了‘香囊’二字,他居然拿了个高僧护持过的符来糊弄我。”
“方墨林”轻轻一笑,道:“你以为,杜如禹他们图谋那些被剥了皮的死人的财物,就真的不怕了?求一符来辟邪,人之常情。那小午说的,大概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们极之谨慎,把那血玉藏了起来,再不肯轻易取出。若是真拿出来,我等早就下手抢了。英扬武功虽不错,辛仪也能对付。”
裴明淮冷笑道:“恐怕英扬手里那个香囊不是自己求的,而是有人送的吧?”
“方墨林”道:“裴兄果然明察秋毫。”
裴明淮道:“不是我明察秋毫,是她太过于掉以轻心!”
吴震这时候,打断了二人对答。“宝藏你们已经运走了?”
“方墨林”笑道:“吴大人好歹比裴兄想得周到,还知道问我东西在哪里,是怕回去不好交差么?不错,血玉一到手,我等就把东西找出来运走了。”
吴震慢慢道:“难怪我的手下来的时候,根本不曾看到马车出去。原来……你们白日就已将东西送了出去。”
“方墨林”道:“不错,那日正是集市,又逢了赛灯会,众人都要出去买些物事,来来往往,丝毫不足为奇。可笑你等如今才想到一路搜寻,真真是太迟了。”
吴震冷笑道:“若是将你擒下,自然也会知道九宫会总坛在何处。”
“方墨林”笑道:“我知你吴大人用心仕途,若能破了九宫会,当是大功一件。只可惜,要凭你,恐怕还截不下我来。”
吴震道:“再加上明淮呢?”
“方墨林”道:“你以为我是一个人?”
裴明淮道:“自然不是。不是早已说过了,辛仪也来了么。”
吴震道:“谁是辛仪?”
裴明淮道:“锦心!我曾偷听到她与你说话,只是当时不知是你罢了。”
“方墨林”哦了一声,道:“辛仪一向托大,这次也不例外。我都叫她小声了,她还怕没人听到。”
裴明淮道:“九宫会耳目遍及天下,也不知道你们是从何处得到了那桩数十年前的宝藏的消息。这笔财富,实是非同小可,是以九宫会肯派辛仪来办这桩事。”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方起均以前身体尚好,精神也甚健旺。他出门之时,遇上了锦心——也就是辛仪。锦心自然是刻意接近,这女子无比娇媚,让一把年纪的方起均也动了心,将她带回了家。锦心除了在方家上下打探之外,还去勾引英扬,为的就是找那钥匙。”
他望着“方墨林”,道,“万事俱备之时,你便也来了,你是来助辛仪一臂之力的。你们原本如何打算,我不清楚,但你冒方墨林之名去方家,必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锦心记起从英扬口中得知我要来,路上又有眼线,我何时前来她自然一清二楚。所以,我顺理成章地在黄泉渡救下了‘方青囊’和‘方墨林’,将二人送回方家,这实在是天衣无缝。我来的那晚,本不该那时出现的人皮灯笼竟然出现,也是你与辛仪的意思,假胡大夫之手而为。就是要让我看到,引我前往黄泉渡!只是青囊本该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们给她的药加上我的,也延不了几时命。”
“方墨林”微微点头,道:“她自山上跌下,伤及内脏。我有心救她,却也无力回天。”
吴震冷笑道:“九宫会中人,居然还这等心慈手软?”
“方墨林”淡淡道:“她本是无辜之人,杀了她,对我有何好处?你也莫说我心慈手软,她断气后,背上的皮可是我揭走的。我假扮方墨林,可也是揭了他背上的皮,贴在自己背上的。”
吴震被他呛得无话可说,裴明淮却道:“辛仪身有异术,想必便是‘腹语’。这锦心,嘿嘿,倒甚是顽皮,她在黄泉渡见到我的时候,便与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不仅说了些什么幽冥黄泉的话来吓唬我,还遗下了两朵花给我。”
吴震道:“你在黄泉渡所听到的幽冥鬼声,在方家听到的声音,都是她以腹语说出来的?以前在江湖上也听闻过腹语异术,但还从未亲自碰上……”
裴明淮点头道:“正是,所以那声音才如此怪异,不似人声。我一直守在‘方墨林’身边,跟他下棋,弄得这‘方墨林’想走也难,于是已死的‘方青囊’不得不又出来了。你有意问我青囊之事,只有一个用意,便为作出震惊之态,摔碎茶碗为号,让辛仪扮作方青囊引开我,你好脱身。你还推翻烛台,烧了跟我对答所用的纸张,毕竟,你的字迹,跟真的方墨林决不相同。辛仪有意遗下了一串璎珞,让我认为是诈尸了。我日里在黄泉渡见到的也是辛仪,她从方家一直跟着我,见我在那里细看壁画,怕我发现什么端倪,才有意把我引开的。她做事也真爽快,为避免我在青囊身上发现破绽,诈尸的不是青囊而是她,索性把青囊的尸首给烧了。英扬等三人说话又闪闪烁烁,我不以为他们心中有鬼才怪呢。”
“方墨林”笑道:“你现在倒事事看得分明,只是略晚了些。”
裴明淮道:“我如今只是有一事不解,你们既已得了宝藏,已可功成身退,为何还不走?杀方起均,杀杜如禹,究竟为了什么?”
“方墨林”道:“你且猜猜看?”
裴明淮道:“是否与锦心有关?”
“方墨林”叹了口气,道:“你猜到了。”
裴明淮道:“杜如禹等人认得那万教的文字,不奇。你和辛仪,必有一人是识得的。不是你,就是她。而且辛仪连衣服团扇,都用那花的图样,我不得不怀疑,她与那万教本来便有渊源,是以才知之甚详。”
“方墨林”叹道:“我对她三令五申,不要多生事端,她偏不听。女子若固执起来,真是没办法的。”
吴震奇道:“她是你属下,你却管不了她?”
“方墨林”不语。裴明淮道:“想必锦心来此地寻找宝藏,另一目的便是要报当年之仇,是以你也不好多加干涉。方起均和杜如禹,这二人的父辈,都与此事大大脱不了干系。”
吴震道:“方起均是辛仪杀的?”
裴明淮道:“她安排的人扶着那披了斗篷的无头尸体出来,把我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她立即取了方起均的头。方起均身上染病,行动迟缓,不像我等会立即奔过去看那两盏人皮灯笼。趁我们都围过去之时,她给酒坛里下了药。灯笼里面的蜡烛,自然也是特制的了,由辛仪派人给暗地里换上的。她怕蜡烛药力不足以迷倒我与英扬,是以又在酒里补了一记。不杀我,是怕若是杀了我,后患无穷。”
吴震道:“不杀你,自然有理,你裴三公子什么身份,他们也得掂量下。可为何不杀英扬?”
裴明淮缓缓摇头,道:“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给英扬另设下了一个陷阱,而英扬也确实中了计,把自己给害死了。”
吴震道:“杜如禹想必也是那时被杀的,只是为何不把尸体留在原处?杀方起均,以辛仪之能,又何必如此麻烦?”
裴明淮道:“故布疑阵!黄泉渡留下的那些脚印也是同理,我们越在此地耽搁,理不清头绪,他们的珍宝就走得越远,越是安全!还有,辛仪割下了方起均和杜如禹的头,英扬头颅被砍想必也是她干的。她必定是打算携这三人之头,祭奠她的亲人,因为当年那些万教中人,都是被剥皮砍头的!”
吴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问:“那无头尸体又是何人?”
裴明淮道:“你有所不知。我曾经遇到一个卖香烛的洪老头,他说他侄儿不久前急病死了。想来尸体是被盗了,死了都不得安宁。”
“方墨林”又是一声轻笑,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名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