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亮,五更天稍过不久,早市的热闹也已窥晓。 晨光抛在幽蓝深黑的河水上,波光粼粼,一条蓬船划开天际线,悠悠从远方驶来。 蓬船外坐着一位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俊秀,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衣裳,眺望着蜀地的方向,眸里寂静无声,敛眉间,诉说着一股无言的落寞与倔强。 * “瘦成这个模样?就只能值这么多钱!”脸上横着一条疤的男人唾了一口痰,大力地扯了把男孩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着瘦若皮包的男孩,就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男人松开了手,对着面前鞠躬屈膝的人说道,“别想再多了!” 男孩显要跌倒,又倔强地咬着下唇,站直了身子。邋里邋遢的男人却不准备放过男孩,他抬起头,瞪了眼男孩,拧上男孩的胳膊,骂道, “也不知道我遭了什么霉运,又赌输了,估计就是这赔钱货招来的。这赔钱货,克死他娘不算,还挡我的财路,早该卖掉了。” “这不,昨天赌钱又输了,想着陈哥这里需要人,就想卖给你。陈哥,卖给你了,他就随你处置,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男人变脸速度极快,他推了把男孩,立马换了脸色,谄媚地看着陈哥,巴结道,“你看,这钱……能不能……多给点。” 男人眼馋地望着陈哥手里的钱袋子,陈哥垫了垫,瞥了眼始终不语、任人宰割的男孩,从袋子里又拿出了一串铜钱,嫌弃地扔给了男人, “拿着这钱,赶紧走。” 男人轱辘着身子,熟稔地接过铜钱,跟宝贝似的塞进怀里,连连道谢后,直接往赌房走去,那副嗜赌成性的模样,像是赶去投胎似的,哪还记得刚卖了自己的儿子。 * 距离他被卖掉已经六年多了!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爹爹卖掉他的那一幕,出现了爹爹拿着钱毫不犹豫舍弃他的背影,少年讽刺地勾起唇角,毫不惧怕寒冷地从河里舀起一手心水。 清澈的河水逮着机会就从指缝间流走,怎么都无法挽留。少年静静地看着,看见了水里倒影出来面孔里无法掩饰的脆弱,也仿佛看见了自己无法掌握的命运。 六年多前,他被自己嗜赌成性的爹卖掉,跟着陈哥辗转多地,拉货卸货,随后被如今的师傅黄鹤看中,学习幻术,卖艺赚钱。 “白龙,”丹龙拍了拍白龙的肩,坐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从河里捞起水,刚捞起,直接哆嗦一下,立马抖掉了河水,“真冷啊!” “亏你受得了!”丹龙随意擦了擦手,抬头望着没有一点平日活力的白龙,说道,“我爹说,会在蜀地停留一阵,要为某位达官贵人进行表演,白龙,昨天学的幻术可别忘了。” “白龙,在蜀地,不会停留太久的。”丹龙皱了皱眉,安慰性地拍了下白龙的肩,随后,他语气中带着丝激动与高兴的说道,“我爹说,这场表演之后,我们就去长安了。” 白龙沉默不言,他看着手心残留的水渍,又舀了一捧河水,澄清透彻的水忽地在他的手心沸腾起来,渐渐变成沸腾的岩浆,白龙轻地一抖,岩浆四溅开来,倏地变成一朵红色的花,花开黄泉,曼珠沙华,那花似有灵性般摇曳着身姿,腾空而去,羽化飞仙,旋即在空中幻化成一朵朵艳色的花瓣,缓缓飘落到湖面上,又迎着晨曦,渐渐消逝。 丹龙看着白龙信手拈来的幻术,生出一股斗意,或者想让白龙开心一点,他轻触上水面,水面上消逝的花瓣瞬间凝实,变成一条由花瓣凝成的丝绸,肆意在湖上飞舞,落在湖上,渐渐生成一池随风摇曳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 丹龙正想向白龙说道时,幻术却突然戛然而止,瞬间破灭,只留下一湖清水,平静无波,宛若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似的。 “居然破灭了?”丹龙讶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可是他自从正式幻术表演以来的唯一一次幻术破灭,他喃喃不解地问向白龙,“白龙,是因为我借助的事物是水,水干而幻灭吗?” 白龙默不作声,他好奇地盯着幽蓝一片的湖水。他记得,刚刚在一池幻化的荷花边界漂着一颗东西,那东西刚一接触上幻术,幻术直接破灭。 湖面上,一颗暗红色的珠子随着水流忽升忽降,晃悠悠地向蓬船漂来。那颗珠子,漂漂落落,看起来稍不注意就要沉落,可它又泰然处之地浮上水面,如暴风雨下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命运堪忧,却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宁静,一种将人拉入永远沉浸的宁静。 “丹龙,白龙,进来。”坐在蓬船里的黄鹤唤道。 丹龙和白龙应了一声,就此将刚刚幻术破灭的事情略过。 丹龙先一步离开,鬼使神差地,白龙眼见那颗珠子就要与蓬船擦肩而过,一把伸出手捞起,用袖子擦了擦,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白龙和丹龙跟着黄鹤下了船,在蜀地首富徐家进行了表演,表演完美结束后,便被领着在徐家的客房住下。 白龙没脱表演服,他直接整个人倒在床上,身心疲惫。 他的身下压着一个袋子,露出灰色的一角。袋子里的暗红色珠子闪了闪,骤然变成了鲜红色。 “欸,你压着我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浓浓的稚气里透露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稳重,在这个平静的夜晚如水入锅,诡异。 白龙久久未听到下一句,以为刚刚是他的错觉,然后,接下来一句话直接把他惊得一把坐起。 “起开一点。” 不是错觉? 白龙怔怔地看着鼓起的袋子,只见一颗鲜红色的珠子从袋子里圆滚滚地滚了出来,滚到床上,滚了一圈后,在床沿边倏地停了下来,珠子立在边缘上,摇摇晃晃。白龙眼见珠子就要掉下来,立刻伸出手接在下面,珠子掉落,落在白龙的手里,安安稳稳地找到一个位置后停了下来,从远处看,宛若手心生出的朱砂痣。 “你真识相。” 明明是夸奖的话,但通过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连尾音似乎也带着一股猫儿的傲娇劲儿,冲淡了夜晚的诡异,反而显得可爱。 “你,是什么?”白龙将手举到眼前,细细打量着珠子,珠子莹润光滑,毫无瑕疵,艳丽的鲜红色,就像炽热的太阳,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凝视着会说话的珠子,白龙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倒有股心安。 “神!” “能满足你任何愿望的神!” “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愿望,但是,”稚气满满的声音突然故意压低拖长,装作恶狠狠的威胁语气,冰冰冷冷的,像是怕气势不够,烛火不明地摇曳,噼里啪啦,迎着突然从窗外吹进的冷嗖嗖凉风,饶似要被阴风熄灭一样, “如果你不救我,我就、吃、了、你!” 冷冷的风从白龙的脖子上轻抚缠绕而过,忽暗忽明的环境下,只有他手心的珠子散发着妖冶诱惑的红光,活脱脱一个吃人的妖精。 白龙却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阴暗的环境瞬间明亮,他手中的珠子滚了滚,含着一股郁闷的孩子气, “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