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尾的天气已经捎上了一丝冷,汉尼拔拉着沐谨禾,在巴黎的街头散步。他修长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她白皙娇嫩的小手,将他手心炽热的温度沁入她冰凉的皮肤,不觉凉意,只觉温暖。 巴黎这座城市,是一座艺术家的城市,街道拐角,楼道建筑,处处呈现着艺术的美感。咖啡馆门前摆放的桌子旁坐满了人,画廊门口立放着素描或油画,时不时伴随一曲街头艺人的吉他声……这是一座充满着人文气息的城市,呼吸间,都是一股艺术的味道。 沐谨禾起初以为汉尼拔是一时兴起,得了趣味,不想她一个人闷在家里,才带她出来四处走走逛逛,现在却确信,他是有目地的。 汉尼拔今日看起来很高兴,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兴奋激素,像是已经达成了某一目标,收获了丰厚的成果,身上的绅士魅力犹如催熟了的魅果,引得走过他们身旁的少女时不时回头瞥上几眼,又羞涩含笑离开。 对于汉尼拔今日难得不掩自身魅力的举动,沐谨禾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只小踱着步子,欣赏着街道上的一切景观。 街道岔口处有一个卖书的摊位,摆放了很多图书,摊子上特意隔开了一块小区域,摆放着一些最新的报纸,最边缘的报纸上刊登着一则报道,关于一则杀人事件,被害人叫多特里希。 沐谨禾匆匆扫了一眼,也不知怎的,脑海里竟对那则报道留了几分印象,报纸上的名字有些眼熟,她没回忆出什么,又抛出脑后。 汉尼拔领着沐谨禾在街道上闲逛,见她对画廊门前的画作生出些许兴趣,便带她去了美术馆。 美术馆里收藏了很多艺术品,多是画作,美术馆二楼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好几块挂毯,他们逛完了一楼的展区,上了二楼,边向最近的展区走去,边欣赏着走廊里的挂毯。走到一块名叫《艾萨克献祭》的挂毯前,汉尼拔驻足了,他盯着挂毯上的图画,聚精会神。 挂毯上画着希伯来人的始祖——亚伯拉罕,他一手紧紧掐着他的儿子艾萨克的喉咙,一手高举着刀,亚伯拉罕的旁边还有一个天使,他伸出手,阻止了亚伯拉罕的刀。 “你不觉得上帝想要吃了艾萨克?”汉尼拔凝视着挂毯,低沉着嗓音对沐谨禾说道,“所以他才叫亚伯拉罕杀了他。” “天使及时阻止了他。”沐谨禾看了眼挂毯上的内容,便转头凝视着汉尼拔的侧脸,平静地陈述,不含任何情绪,只就着画里的内容陈述事实。 少年驻足直立,低垂着眼睑,从侧面望去,只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遮掩着眼眸。睫毛投在眼下的黛色阴影恍若是从那张画上拉出来的,阴翳聚满险恶与黑暗。他的身上,或者说是他的内心深处,掩着浓浓的黑暗变态属性,沐谨禾盯着汉尼拔认真,本能在提醒她危险,内心却充斥迷恋,且,无可救药! 严格来说,汉尼拔造成如今的模样,她是最主要的因素,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陷入黑暗,她是诱因,如果她死了,他将真正失去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孱弱的人性,变成随心所欲的怪物,她活着,也仅是遏止他的钥匙,汉尼拔想解脱,只有真正的放下。 放下对她的愧疚! 放下对自己的自责! 自我救赎。 她一直都原谅着他,只是他,一直都不放过自己。 “天使。”汉尼拔转头看着沐谨禾,薄唇缓缓吐露出这两个字眼,不知是在说画,还是在说她,他眸子里的情绪,深谙难懂。 “不会总是出现的。”汉尼拔说道。 “汉尼拔。”沐谨禾用食指勾了勾汉尼拔的手,转头看着画上出现在亚伯拉罕身后的天使,嘴边的笑云淡风轻,她说道,“一直都在他身边。” “不论天使或恶魔。” 从美术馆出来,又在外面吃了晚饭,汉尼拔便带着沐谨禾回了家,不是沐谨禾的别墅,而是汉尼拔居住的地方。 等沐谨禾接过汉尼拔递给她的睡裙,被他领进浴室,浴室的门从外面关上的时候,沐谨禾才回过神来。 与汉尼拔相认至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沐谨禾从未在汉尼拔的家中留宿过,不论多晚,汉尼拔都很绅士地送她回家,而今夜,该算是她第一次宿在外面。 汉尼拔能让她留在这儿,必然是跟卡娅那边说好了,沐谨禾猜不到汉尼拔找了什么理由,她紧了紧手中的睡裙,抛开了脑子里的杂七乱想,往浴缸里放水。 沐谨禾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汉尼拔正在卧室里看书。他手上拿着一支笔,边看边在书上做着笔记,专注认真。 “我睡哪儿?”沐谨禾出言打断道。 “睡床。”笔尖轻快地在书上留下标注,汉尼拔从菜谱中抬起头。 汉尼拔的住所只有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一个浴室,一个厨房。听到汉尼拔的回答,沐谨禾心里默认,她睡床,他睡沙发。 汉尼拔将笔别在书里,将菜谱放到桌子上,从衣柜里拿出睡衣向浴室走去。沐谨禾见到汉尼拔这一系列动作,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秉着随遇而安的原则,她很乖巧地上了床,闲着无事,便将汉尼拔刚刚看的菜谱拿了过来。 她翻开他用笔隔开的那一页,那一页上,‘heart’(心)和‘liver’(肝)这两个词用圆圈圈画出来,旁边还有一个行云流水般优雅的英文字迹,delicious(美味)! 沐谨禾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书上刚写不久的词语,耳边不断传来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有一丝凉意从她的指尖漫开,她将手指移开,漂亮的英文字迹旁还有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M。 汉尼拔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沐谨禾侧卧在床上,被子盖住她娇小的身子,她闭着眼,已经睡下了。汉尼拔没吵醒她,他自然地掀开被子一角,睡到她的身侧,他伸手,按下开关,明亮的灯一瞬关闭,室内一瞬笼入黑暗。 汉尼拔搂过沐谨禾的腰,侧卧着将她揽入怀里,怀里的人眼皮颤了颤,汉尼拔问道, “睡不着?” 沐谨禾睁开眼,眸子里没有一丝睡醒该有的惺忪。 黑暗中,他和她的眸子都分外耀眼,一个眼瞳比黑夜还黑,纯黑到透亮,一个眼眸清澈莹水,水波粼粼。 “汉尼拔,我害怕。”软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轻不可察的委屈。 汉尼拔轻轻拍了拍沐谨禾的背,凑近她,安慰似地吻了吻她湿润润的眼眸。 “M代表米莎,H代表汉尼拔。”沐谨禾伸出手指,在汉尼拔的胸口轻轻画着,一个M,一个H。 小时候,汉尼拔用树枝在沙子上画着M,画着H,教她识字读书,她那时总会笑着跑开,故意揣一把谷粒扔到身后,总会有成群结队的白鸽前来啄食,阻止汉尼拔追上她,白鸽又被惊着飞起,绕着湖面飞翔。她总仗着他的宠爱,乐此不疲地捉弄他。 可如今,那些欢乐的岁月,好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回忆很美,却也是利刃,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她害怕。 是她伤了他。 “汉尼拔,我想你忘了,又想你记得。”忘了伤痛,记得快乐。 “从我恢复记忆时,我就想找你,我也怕找你。怕你现在生活过得好,我的出现,是对你的打扰和负担;我更怕你过得不好,因为你现在的一切很可能是我造成的。” “我害怕你一个人承担所有,承担一切。”害怕你一个人在复仇的道路上步履维艰,害怕你心中的怪兽觉醒,自我厌恶,再也不放过自己。 ……………… 汉尼拔将沐谨禾往怀里带了带,将她贴进他怀里,阻止了她的絮絮叨叨,她额头抵着他胸膛,无法抬头,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和神情。 冷风拍打着窗,黑夜像织了一张惊天大网,隐匿在边角一动不动的蜘蛛贪婪而垂涎地盯着自己的猎物,蓄势待发。 “睡吧。” 窝在汉尼拔怀里的沐谨禾依赖地蹭了蹭,耳侧的心跳平缓有力,以一定的频率跳动,她放松地依偎在他营造的安稳环境里,沉沉睡去。 她需要适时的软弱。 以猎物的姿态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