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公输池藏身的矮院里。
院中三口漆红地棺材还在,没有风,招魂幡垂向地面。
院子阴气瘆人,没有活物敢靠近。
月色凉阶,偷闲最好。
公输池晃悠着躺椅喝茶,躺椅是自己手工刨制,只此一架,茶是珍藏十年的陆园老茶,佐着几种西域香料、盐巴煎熟,又淋了上好的乳酪,咸甜正好。
一整日劳作,喝这款茶最是解乏。
已是人傀的言无契木着神情侯在一旁,双手捧着一碟公输池从魔尊江南眼皮底下偷来的果子,果子也用井水冰足一整日,爽脆多汁。
劳逸相合,是公输家一贯传统。
公输池抿一口茶,香味从鼻头一直窜上头顶,霎时间神清气爽,伸手挑选一枚看着脆甜的果子扔进嘴中慢嚼,脆甜多汁的果子,遮去茶汤的苦味。
有人叩门,左侧门环被拿起轻扣一声,重叩两声。
公输池装作没听见。
知道这地方的人很少,知道这地方的人都不会这般客气。可能是夜里走错巷子的人认错院门。
片刻功夫,不见人声,公输池畅然吐气,悠闲喝茶。
一阵风从院墙刮来,招魂幡迎风而动。
吴少棘携一身风尘跳入院墙,神色慌张,一扫院中全貌,瞧见阶前喝茶的公输池,几步并在一处,掠上前来。
公输池抿一口苦茶,肃清嗓子,“灵丫头不是去找你了么,怎么就你自己一人回来了。”
吴少棘满头热汗,停下步子,深深行礼,急冲冲道:“前辈,江湖救急,灵儿去城西孙婆婆那买肉包时,遇见个嚣张跋扈的妇人,看不惯,与人起了争执,功夫不济,被扣下了,还望您屈尊去一趟救她。”
岳灵儿是毒王的弟子,只要报上毒王的名号,任何麻烦事都能迎刃而解。
公输池不解道,“没报她师父毒王的名号。“
吴少棘面露难色,“起初是报了毒王的名头,可那女子毫不放在眼里,还数落了一番。自家师父被辱,灵儿忍不下,当场动了手,结果被女子一棍子打落在墙角。在下本想江南地界,毒王闭关多年,可能妇人后起之辈没听过,又报了前辈您的名号,那女子倒是停了手,把灵儿扣在包子铺,却指明要您前去才会放人。”
报了毒王的名号没唬住人,又搭进去自己的名号。
公输池撑着下巴思索,久居江南,能如此无章法行事,江南也没几人,不禁问道:“那女子什么模样,用的棍子长什么样子。”
吴少棘在胸口比划出高度:“那女子身形娇小,到我胸口位置,一身青绿色裙装,身上有很重的厨房味,棍子是根很常见的烧火棍。”
公输池脸色骤变,哎呦一声,从躺椅上跌落,怕到骨子里的恐惧,浑身不自觉得颤抖,口齿不清道:“那……那魔头……你们怎么敢惹,别说毒王,我去了都得蹲在墙角听她数落。”
吴少棘伸手将公输池搀扶起来,小声问道:“那女子当真可怕。”
公输池右手按在心口,胆颤中报出女子来头,“天下楼,苏柔。”
苏柔二字,不止江南,整个江湖都畏惧的人物。
吴少棘自然听过,心系岳灵儿安危,咽一口口水,怂恿道:“前辈,要不您壮胆去一次,您之前答应过毒王,会保灵儿江南一行无忧的。”
公输池生硬地扭过头,一脸幽怨,“她是无忧了,我这把老骨头可能就躺棺材里了。”
吴少棘不依不饶,“灵儿要是有什么闪失,回南疆被毒王知晓,那您跟我……”
承诺于人,岂能食言。公输池甩开吴少棘,飞去院中,指着三口漆红棺材,痛心道,“上好的棺材,你我各挑一个,免得待会去没人收尸。”
公输池解下招魂幡,幡动铃响,漆红棺盖被从内推开,三具人傀跳出,面无表情,各自扛起一具棺材。
藏身多年的院子,怕是以后没机会再来,公输池细细扫过每一处院墙,将院中陈列的木匠器具一一摆回原位,又走去台阶处,一口灌下苦茶,茶汤已凉,冰凉刺喉。剩余的果子悉数倒去怀中,轻抬衣袖打一响指,示意言无契随他赴约。
吴少棘默不作声,在院中等公输池出门。
两个活人,四具人傀,三口棺材。
几人归,几人死,棺材又装何人,都是未知。
金陵城西,锣鼓巷,有个姓孙的婆婆,包得一手好肉包。
孙婆婆年轻时走街串巷提篮叫卖肉包,攒下不少积蓄,买了临街的两间小铺养老。
年轻时攒下不少客缘,如今不用沿街叫卖,包子刚出锅就有人闻香而来。
金陵城长夜不眠,吃包子的人比白日多上许多。
加上孙婆婆蒸的包子总是比其他家舍得用料,包子皮也宣软味美,多少老客不惜踏过一城之远前来赏味。
日日门槛被踩坏的包子铺,今日一改常态,慕名而来的食客瞧见门前矮凳上翘腿而坐的青绿色裙装妇人,如见罗刹恶鬼,纷纷躲远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