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只当周鹤鸣是脸皮薄,放声大笑起来:“你这混球!此话若由旁人来说,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还不是因为皇上心里牵挂我么,”郁濯也笑,一字一句道,“我都记着呢。”
养心殿里一时轻快起来,隆安帝还要再开口,就见管膳的大太监进来跪禀,便势留了两人吃饭。
席间隆安帝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半眯着眼朝周鹤鸣道:“朕晓得你年前因着大哥被乌日根重伤,多少有些意气用事——虽然斩杀乌日根乃是大功,可如此一来,巴尔虎部落必有大乱。”
“眼下朔北十二部虽然同我大梁短暂休战,可乌日根的父亲乌恩始终是个变数。朕听闻他那兄长乌日图也被镇北军重创,现仍不知所踪?云野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隆安帝咳了两声,口中唤着周鹤鸣表字,“此间分寸如何拿捏,不致使北境人心动荡,你还须好好斟酌。”
周鹤鸣神色微妙,连忙跪下领罪。
隆安帝面上阴沉一扫而空,笑着让人起来,说此战功远大于过,自己怎会责罚,又同他聊了好些话,从周泓宇的箭伤问到同朔北十二部的边贸细则,居然一点没避着郁濯。
周鹤鸣谨慎答话说:“劳皇上挂心。临行前大哥的伤已好了许多,边贸事宜也是大哥全权在管,我打完仗就累得发慌,哪里再有脑子去管这些。”
隆安帝笑着拍一拍他的肩膀,说:“这才一天,你倒也学着了阿濯的油嘴滑舌!镇北候周泓宇为我大梁兢兢业业守了十年北境,你仗着年轻气盛,于带兵打仗或许能胜大哥一胜,在其他方面,仍应多多磨练。”
“眼下战事暂缓,你便同阿濯一起留在煊都好生休养,也顺道学些文韬武略,好是不好?”
周鹤鸣哪儿有说不好的份。
郁濯只顾低头吃饭,心知这哪儿是栓着周鹤鸣,分明是忌惮他大哥。左右这出歪打正着,于他而言不算坏事。
他随着周鹤鸣一道起身,行了谢礼。
这顿饭已至尾声,隆安帝闭眼松松点了下头,说:“今日便如此吧,朕有些乏了。”
周鹤鸣松了口气,背上已隐隐浸出冷汗,同郁濯一起退下了。
踏着养心殿前的台阶往下走时,周鹤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阿涟......抚南侯他,近日可好?”
“怎么能不好呢?”郁濯侧目轻笑,故意呛声道,“没了我扰他,他每日可以少操一半的心。”
郁濯偏头看他,很是关切的样子:“与其担心远在天边的心上人,倒不如牵挂牵挂你自己吧,小将军。”
周鹤鸣只捡自己想听的入耳,将跳动的一颗心妥帖放回去:“那就好。”
郁涟一切都好,他便觉得安心。
他两人才刚从宫门中出来,便见宫门外站着几个儒生,为首那个细眉长目,着月白长衫,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分明是隆冬寒月,他却仍不徐不慢地摇着一把湖色折扇。
郁濯心道“这人有病”。
显然对方也不觉得他好到哪里去,他和周鹤鸣才刚露了个头,这群人就围了上来,单朝着周鹤鸣行礼,为首的说:“在下国子监谭书,见过周将军。”
周鹤鸣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原来是国子监的学生,幸会。”郁濯笑了,温声道,“只是诸位,书读得太多,亦要注意保重身体,切莫患了眼疾,得不偿失。”
周鹤鸣听懂了,这人正含沙射影地骂学生们眼瞎,对他视而不见。
“郁二,这哪儿轮得上你!”另一儒生立刻嚷嚷着帮腔,“我们是要同周将军说话!”
“好吧。”郁濯耸耸肩,将谭书手里摇着的折扇飞快一捏——那扇子“啪”地合拢后,又被郁濯轻轻巧巧地挑到了自己手里。
他将这把折好的扇子朝斜侧一支,为周鹤鸣退后半步让开,做出个“请”的动作。
这一举动使得几名儒生登时群情激奋,谭书旁侧的一大骂郁濯举止轻浮,在宁州胡作非为,早晚要自食恶果。
这些儒生们骂得句趋汹汹,几乎欲当场将郁濯除之而后快,郁濯尽数听着,不由冷笑一声,心道:“自食恶果?”
做梦。
谭书却不如预料中那样生气,只摆摆手让同伴平息下来,也朝郁濯补作一揖,才说:“不是什么稀罕物,方才礼数不周——二爷要是喜欢,就赠与二爷添个乐。”
“那感情好,”郁濯慢悠悠地把扇柄捏在手里把玩,“这样俊俏的年轻郎君送我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
周鹤鸣终于听不下去,面色怪异朝郁濯看了一眼:“够了。”
他又朝谭书一行人颔首道:“实在抱歉,今日还有要事在身。诸位,失陪了。”
他的要事,是去深柳祠看望故人之母。
周鹤鸣说完这话,二人就不再停留,儒生们自觉无趣,也怏怏四散开来。
郁濯没问周鹤鸣要去哪儿,今天在隆安帝面前的伪装已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他只敷衍地道了个别,同周鹤鸣早早分离,又独自回候府跟米酒碰上头,换了身常服,就朝深柳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