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堂屋主宴。
汩……
碗在桌上,倒酒者是张絮和酒铺掌柜。他二人合力抱着酒坛,是在给自己二人倒酒。
这酒,浆柔纯澈,些许泛黄。酒漩绕壁,满而不溢。
当是一坛好酒,且是酒香醉人。
此间,能立之人皆站起,俱在笑望着张絮这边,各人手中端着的酒碗里也早都满上。
汩……
见对方酒已倒满正在放坛,柳平宽便不由微微一笑,遂转身环顾向院宴中的父老乡亲,红光满面道:“诸位。”
柳平宽虽然话音轻和,但其声一出,在站者便无不息声微笑,转目看来。遂见站在灶屋门口的主厨乐呵一笑,却是抬手搭搂住了左右两个伙厨的肩头,并朝柳平宽那边扬了一下巴:“看看这厮怎么个说道。”
“嘿嘿……”两位伙厨乐呵一笑,并未多言。
此间,酒铺掌柜和张絮也端着酒碗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是一左一右,站在了柳平宽身后众人的边上,脸上笑容平和。
只不过,较于其他人而言,站在柳平宽右一侧的凌夜却是满脸烦闷,还撇着嘴角。
他被柳月和老太公夹在中间挤着不说,柳月用左手轻搂着他的肩头也不难受,但老太公这一把跟拂尘一样的大长胡子却可劲儿地往他的脸上飘,甚至都快要飘撒进他手里端着的酒碗里面了。
“呼……呼……”柱子已经醉趴在宴桌上睡着了,眼下只是两声口鼾出来便一头滑落,却是四仰八叉的栽躺在了地上:“呼……呼……”
“啧!”见自家男人如此跌份儿,美玉顿时便没好气地挤起了眉头。然,她非但没有去扶起柱子,反而还满脸不现瞧得把头撇向了别处:“出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一巡,遂在柳平宽举碗前示时安静下来。
“唪。”柳平宽因众人配合而会心一笑,随后又敞怀轻叹了一口气,才笑盈盈地巡视着众人说道起来:“说实话,我柳平宽,柳二蛋能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和救济。”
此言一出,院里的一众镇友乡邻便慢慢面生微笑,不少人与旁侧之人含笑相视了一眼之后,笑容又深了几分,是一派悠然。
“唪。”凌云志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举目笑望向那边的柳月和凌夜。诚然,他先前一直低垂着眼帘,却是没有去看柳平宽。
而柳平宽之前所言,也是不假: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柳平宽自幼丧母,再加上继承“祖传醋方”的人是他父亲,而非叔伯,遂与两家关系不和。是以在本家之中,他非止遭受排挤那么简单,如今也早就不相往来。
柳平宽的父亲在柳平宽十四岁那年病故。事后,莫说这道遗承下来的醋方,便是大部分的家财也全被赶回来兴葬的大伯卷走,其三叔更是没有回来,已然是跟这门关系断绝了亲情。时年,柳平宽的兄长柳平原也才不过十六岁,但柳平原心思细,且记忆能力尤为出众,竟然只凭借其父亡故前托付醋方时的那匆匆一眼便记住了醋方的全部配比。
人常说,孤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然,作为长子的柳平原,却因为承载了其父一生的愿景而从来不被允许接触家业,只许他将一门心思放在学术之上,只盼着未来高中,能带领家门实现阶层的跨越。
可惜,仕途未起,其父却亡。是长兄为父,不得已罢了一切,带着弱不经事的弟弟从头开始。只是万事开头难,便是人生履历多、经验更丰富的大龄人士想要重拾家业都不容易,更遑论两个扎巴长的孩子?
是以,左右乡亲便不忍这两个凄苦无依的孩子相依为命,多少人背着自己的家人分藏口粮、私减棉布,以对柳平原兄弟俩施以援手。
那五年近乎白手起家的兴业生活,是柳平宽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凄苦,也只有仰仗着兄长才能换来如今。但相较于兄长柳平原,柳平宽只是跟着过话罢了,亦没有兄长柳平原的效恩之心和多少实际作为。
在柳平宽二十岁时,柳平原在去往县城供货的途中遇到了一生所爱。
缘起,平原之地。
缘见,是因她掀开车帘看向所遇。
只不过,相比于她的高贵和端庄,当时的柳平原却自感匹配不上,甚至连那匆匆一眼都不敢多望,便心神恍恍的驾车“逃离”了这支商队。
却不曾想,彼时的一面之缘,最后却造就了美好的结发为侣。
贺湘慈,是她的名字。而她的父亲贺崇明,则是在西北一带颇有名声的商贾大富。
彼时,贺家因为商会陷入倒滞期而四处远察,期望能够寻找到一些可以兴起运用的商机。而陪同贺湘慈巡游至此的,则是贺崇明的长子贺湘龙,也是贺湘慈的亲哥哥。
那日在邵县中的探访,有一股意外之风,将贺湘龙兄妹二人送到了柳平原兴办在河阳的醋坊之内。
缘见者再见,恍然而慌,若非柳平宽在从坊内愣愣出来时问醒了兄长,若非贺湘龙在察觉诡异后仰面大笑,柳平原想必也忘了邀请对方入室一叙,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呆愣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