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想必是家里囤置的食材宣告耗尽,所以才会再冒着风险上街多加购置一些时蔬备用。
吱——
赵玉凤才刚刚关上家门,还没来得及插上门锁,便听人一唤:“嫂子……”
但闻其声,赵玉凤顿时身心一颤,是手也抖,锁也颤,却是惶恐得忘记把锁插上,便肢体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那人,去看那里。
倚靠在门墙角的郑月如是半坐半瘫倒在那里,她望着赵玉凤的眼睛已然空洞无衷,看不到一点的神采和活力。
看到这双似如死人一般空洞无神的眼睛,赵玉凤当场便被吓得浑身一颤,遂慌忙下去,惶恐莫名地搀扶对方:“月如,月如——”
但任凭她如何拉扶,郑月如也不动弹,只是心死如灰地望着赵玉凤的眼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嫂子……我儿子不见了。——你看到了没有。”
此言一出,赵玉凤非止声息一窒,且因惶恐攀升而睁颤了眼瞳,但随后她便悲痛成哀,禁不住用力地抓晃了一下对方的手臂:“你别说了……”
“别找了……”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赵玉凤便老泪纵横,禁不住蹲下抹泪:“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命……”郑月如麻木呢喃,那泪水已经涌落眼眶,她却浑然不知:“风儿吉人自有天相……我给他看过命的……”
后来,她突然悲凉蹙眉,随后便哀哭潸然泪,用双手抓住赵玉凤的手臂连连摇晃着哭诉起来:“我给他看过命的……我给他看过命的!——人家说风儿一生富贵,只要少年无灾便能成龙高就的……只要不生大病便能长命百岁,便是染上阴邪也能吉人天相,只要遇到贵人——便能功成名就,一跃龙门腾四海的……呃呃啊啊啊……”
“月如——!”赵玉凤悲痛懊首,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便同郑月如抱头痛哭起来:“算了……算啦——”
“啊啊啊啊啊……”郑月如悲惨哭嚎,但却只是瘫着双手趴靠在赵玉凤的怀里,哭唤怎是个凄惨:“嫂——子……”
……
小筑河段,平静水域。
汩……
凌夜兀自站在竹筏的尾端,这一尾一边的浮流再清澈……也映不全他的面庞。
另一边,竹筏中前段。
段志感和凌云志并肩而立,俱都背对着后方的凌夜。
看二人:段志感站在左边,垂着眉眼,是左手背负,右手拎酒。凌云志站在右边,是双手背负,静观前沧。
“唪。”望着前方幽静的竹河景色,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遂敞怀转目,巡向了右边的河岸:“我看你是要走。”
段志感深为沉默,随后微微摇头,便举起酒坛痛饮了小半坛,遂怅怀一叹,却是将那酒坛转手递向凌云志。
凌云志微微一笑,便抬手接过了酒坛,却没有举坛去喝,而是在浅淡一笑后将酒坛背到身后拿着:“许不曾问……段兄世家。”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微微摇头,看向前景道:“京政。段家。”
凌云志略有缄声,随后轻轻点头。
“唪。”段志感在慢然巡望了一眼河景后轻释一笑,随后便转头望向了左前方的河沿:“某一生光明磊落。——却不想……”欲说之辞,令他沉默。但心念所至,便不由好笑失声,却非自嘲:“唪。”
“唪。”凌云志浅然一笑,随后便举目望向前上晴空,在漫目游观时轻言轻语道:“这世间……又有谁,能够活得光明磊落。”
段志感稍有缄声,随后深陷沉默。
“唪。”凌云志轻浅淡笑,随后便敞怀释息,慢慢巡望起前方的景致:“葬了吧。”
这句话让段志感沉默至深,而凌云志也在漫漫一眼后释了心怀之怅:“一如过眼云烟。泛不起涟漪秋波。”
充述之辞,令段志感在深深沉默中攥紧了背负在身后的左手。
段志感不知凌云志知是不知,话中之事又是否与自己一致,但他深知自我:明愧于心,深愧于情。更,大愧于义。
而凌云志知或不知,亦无人知道。
或许,他开始不知。
或许,他方知便释。
所以他知或不知,便无人可知。
也最好不要知道。
对于很多人来说,对于很多亡灵来说——凌云志……是个谜。
是个……令人恐惧的谜。
但如今,为人父者,为人夫罢了。
“唪。”段志感微然淡笑,随后便转身走向了后方:“可能……明日再来。”
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便举起酒坛小饮了一口。
呼……
路过之时无相望,既未停留也无声,是一缕轻风擦身过,虽乱了二人的发缕,却难以产生共鸣。
呼。
段志感轻轻一踏筏尾便飘然飞去,遥遥之后几个点水便消失在了远山之外。
直到此时,凌夜才愤然地攥紧双拳,突然咬死牙关:“嗤!”
……
当日,赵玉凤抹着眼泪将郑月如送回了陈家灵堂,可见赵玉凤之泪,一众祭奠者却为之默然。又见郑月如麻木无望,他们只能深深闭目,选择不再去看。
陈三秋以为来人是为祭拜者,便下意识地躬了一下头。可能他事后的沉默是因为反应了过来,但他却没有去看赵玉凤和自己的妻子。
赵玉凤深为沉默,随后便小心轻慢地将郑月如扶稳站好,但当她诚心地转向灵棺拜奠时,郑月如却惘然坐倒在了地上。
呢喃无声不知所念,目中无望缘何而起。
赵玉凤在拜奠时是何心绪,无人也无从得知。
但,柳平宽……直到亡者下葬那一天,也不曾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