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夜,满树红妆。
无数人堆挤在河岸两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根竹竿,他们把各色河灯放入水中,再用手里的竹竿轻轻一推,河灯便随着水流漂远了。
水波叠荡,漾起的是一重又一重的欢喜与眷念。
陆小凤斜坐在河岸高楼的窗台上,一条腿曲着,被拎着酒壶的胳膊搭着,另一条腿则垂落在窗台边,随着夜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他就这么坐着,吹着风,喝着酒。
酒喝得多了,脸上便也晕开了熏色,只是脑子却始终是清醒着的。
花满楼提灯走来时,便看到了独坐的陆小凤。
昔年的浪子如今斜倚朱楼,孤身饮酒,端的是一派潇洒,一派寂寥。
小楼不算很高,正对着放灯的河流,然而他坐在那里时,分明在垂眼看灯,可是满河流灯竟没有一点光能映在他的眸子里。
原来人群喧闹,与他半点不相干。
“陆小凤,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花满楼,你看,又是一年中秋了。”
一晃眼就是十多年,如今又是一年中秋了。
——初七,你现在还好吗?
这些年来,人人际遇不同。
每一年,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会抽空回一趟大漠,漠北的风景依旧,只是年年心中有所期,岁岁不见大漠归红衣。
金铃公主,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金铃女王了,早在当年那场夺位风波平息之后,她就已经迅速地登上了王位。
蓬勃的野心成为了她佩戴在王冠上的明珠,热烈的欲望之火烧灼了无数的白骨,她就这么从容地踩踏在那些皮肉狰狞的尸骸之上,一步步成为了自己的王。
起初,她还会对陆小凤和花满楼进入大漠的来意进行揣测,后来,便也渐渐习惯了。
说到金瞳国,自从金铃女王登位之后,国内便重新燃起了对萨诃神的信仰,只是比起先祖们对神明那些模糊不清的概述,他们现在所祭拜的这位女神的形象要具体的多。
她一袭红衣猎猎,背负短剑,面容姣好,凌冽肃杀。
纵然金铃公主与他们的相识相遇都是源于一场算计,但是数次救命之恩都被阿赫塔记在了心里。她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国王,金瞳国在她的手中熠熠生辉。
她以明珠之名来到人间,为国为权满腹算计,现在,终于成为了整片大漠最璀璨的那颗明珠。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不过,后来听说,她一生不曾有过嫁娶生育之事,以至于等她年老之后,金瞳国的王室旁支们便再次为了王座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当忍无可忍的朝臣们跪在她最爱去的萨诃神庙里,询问她究竟属意于哪一位王室做继承人时,她却丝毫不在意地说道——“有些东西,如果非要我给了,他们才能拿到的话,那还要他们活着干什么呢?”
据说,等说完这句话后,这个大漠中的一代传奇便趴伏在神像的脚边辞世了,而金瞳国,也在后来持续十数年的王室动乱中,彻底消亡在了黄沙之中。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说花照楼吧,经此一难,他一改往日对待大漠商道中人的随意和盲信态度。
忽有一日,他留书一封,不告而别,说是要亲自下到大漠深处勘测绘制地图。
他这一走就是五年,等到他从大漠中回到中原时,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浑身遍布伤痕。
当时花老太太看着他,哭得心肝都碎了,只是等老太太哭完之后,花照楼照样也没落下那一顿打,还是老太爷和老太太一起动的手。
好在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他果真绘制了一张极其详细的大漠风貌图,也正因为有了这张图,后来,花家的商队才能更上一层楼。
然后是花满楼,初七离开的那天,他的眼睛便突然好了。
虽然看东西时还会偶有模糊,但到底能重新视物了,对此,花家上下都十分欢喜,花老太爷更是连声追问是谁治好了他的眼睛,他定要许以重金酬谢。
当时,花满楼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时候啊,他愣了好半晌,最后才在家人热烈的目光中轻轻勾起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说道:
“那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