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鹏在码头附近嬉戏奔跑时,骆姮芳却独自沿着河岸徘徊,徐城洪尽到淮头,月里山河见泗州,正因为水路的通畅,布帛菽粟皮革才能南通江淮,北达京畿,甚至远徼海外。
难怪邵大人曾言,海运漕运一脉相承,割舍不得,其中总河、总漕职位乃重中之重,须能者而居之。而寿宁侯来了之后明显管理混乱,听说这次又是为了争闸引起的冲突……近日里忆起邵大人的次数太多了些,姮芳抿着唇,一言不发。
“原来你找我是为了此事……”咦?这声音怎么如此熟稔?姮芳四下里搜寻,却在深巷的僻静处看见一片桐花繁垂,树下两人宛在依诉衷肠。
那一瞬,姮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两个比肩而立的人,不正是母亲与骆四叔么!
不可自控地轻踩着苔痕凑近,只听见曲氏沉吟:“这事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为难也不用勉强。”
“不是为难不为难的问题。”骆四叔苦笑道,绨袍上的盘纹隐隐闪动,“明岚年末就将出阁,许的还是萧县崔家之子,崔家与骆家虽有合作,私底下的生意却各有渠道,不得不有所避讳,所以你的银子能收,她的却不行。”
明岚许的是萧县崔家?姮芳猛然意识到,寿宁侯才刚刚走马上任,曹劼也还没坐上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位置,骆老太太不可能未卜先知,这么早就攀上这层关系。
再看曲氏哑口无言的样子,显然也没想到明岚在骆四叔眼中,还不如这个二嫂亲近,还没出嫁就视为了外人,“……那这事就当我没提过。”
“对了,锦娘。”骆四叔有意弥补,便上前一步道,“你在裕香阁的腌菜一直滞销,不如搁到咱们码头上来卖。漕丁行船烹炊不便,脯醢菜羹反而受欢迎。”
“什么?”骆四叔以为她不愿意,急急强调,“银两的话月结也行,预支也行……定不会叫你吃亏。”
可这么优渥的条件,曲氏反而犹豫了,“我与何娘子相熟多年,彼此也合作惯了,若裕香阁真的不收腌菜,再来劳烦叔叔不迟。”
“……也好。”声音戛然而止,除了空气中淡淡的桐花香,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可惜骆姮芳并非无知少女,偷听到的这段内容包涵了太多隐晦情愫,不足为外人道也。
骆四叔的正妻早逝,一直没有续娶,只有一位打小侍候的老姨娘,在骆老太太身边尽孝。虽然骆四叔有腿疾,但不细看依旧丰仪伟岸,大可不必如此熬清守淡地过日子。
等到回了雪筠坞,姮芳还一直魂不守舍的,连喊了几声才回神。
“芳姐儿,芳姐儿,看娘给你带了什么!”曲氏变戏法似的取出几朵假花,“这可是通草花做的,是不是比普通绢花还要逼真。”
曲氏拣了一支分枝粉桃插在姮芳鬓上,明明只多了一支假花,却觉得女儿的神态平添妩媚,柔枝嫩条似的纤婉,愈发爱怜道,“我儿以后也是个招人疼的。”
“我才不要别人疼。”姮芳任性道,那一幕还是深深刺激了她,“我就要娘亲。”
曲氏愕然,旋即抚摸着姮芳的脑袋,柔声道:“傻丫头,将来总会有人替代父母,与你朝夕相伴,携手白头。那个人不一定满腹才华,也不一定富贵显荣,但必定视你若珍宝,疼在心坎上。”
姮芳还小,曲氏也不指望她能听懂,只是给予一个美好的期许,但女儿却仿佛明白了似的,扬起小脸粲然一笑,“我知道,娘有爹爹疼就够了。”
“瞧这孩子伶俐的。”
“这花真好看。”姮芳其实也是爱美的性子,就算病重卧床也从不以素面示人,“娘,你戴这朵。”
曲氏的那朵荼蘼重瓣馥白,素净的花样更衬出俏丽的颜色,母女二人在铜镜中言笑晏晏,堪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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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满,天气愈加燠暖,姮芳褪了夹袄,胸前佩了富贵长命锁,身子轻便,活动自如,便想出门走走。
路经明岚的颐静斋,姮芳心血来潮的登门而至,对于这个小姑姑很有必要重新认识。
进门时,明岚正在绣一座插屏,丝线劈的极细平铺在绣地上面,再以丝线短针扎上回旋填满,忍冬莲纹样便跃然布上。
明岚模样娟秀婉约,音律书画金石样样不通,便一直在针黹女红上下功夫,手艺不亚于专业绣娘,“芳姐儿来啦,哟,这一身小袄可真好看。”
“三姑姑,您又在绣花哩。”姮芳也亲亲热热的回答。
先头少了几支金线,便罢了手,后来找曲氏要了库料才重新理线卷绷,“可是想跟三姑姑学绣活?”
姮芳连连摆手,“这千丝万缕的,看着就好难,姮芳怕是学不会。”
明岚笑笑也不勉强,只当她是闲得无聊过来串门子,让底下的小丫头巧鸢端了一小箩桑葚,“四哥送来的一筐都熬了蜜膏,这是还有多的,就便宜你这个小馋嘴吧。”
桑葚好吃,汁液难洗,姮芳一手用汗巾子垫着下巴,另一手捏着蒂儿送到嘴边,吃相很是秀气,惹得明岚调侃,“贵人嚼蕈如嚼鲍,贱民吃参如吃姜,这小模样以后肯定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