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柳烟桥只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仿佛都被命运安排妥帖。
那男人自信过头,完事后便不再管她,他似乎料定她不会求死,料定她不会逃跑。是了,这个时代,若她没了所谓清白,离了他,必遭万人唾弃,那对于寻常女子,还不如死的好。但小小女子,又何来勇气求死,他吃定了她不会反抗!
他强了她,他便是她的夫,不管她愿意与否。
可柳烟桥逃了。她气恼、愤怒、恶心,当真是生了杀人的念头。可总不能求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孩子杀人,若是闹大被人报官,她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她跑了,趁着夜色,趁着那男人睡着。她有时又在想,若是当时搭话时能有逃跑时一半谨慎,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一路狂奔,也不知道前方是何方,只是很单纯地,远离那个地方。
最终,她停下脚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无依无靠的女子,她能去哪儿呢?哪儿她都去了,哪儿都容不下她。
她一路摸索回了青楼。
她不知道了,不明白了,什么礼义廉耻,她也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她要活,而进了这扇门,她就能活。
柳烟桥后来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大抵是带着些“自暴自弃”的,反正失了清白,反正无人在乎,反正无处可去。
她没了什么骄傲和自尊。她平静地叩响了醉春阁的门。
那时的醉春阁还只是个小楼,歇业常常有,徐娘开门见到她时,一时没认出来。
最后那双死灰一样的眼睛,成了她的通行证。
后来,她成了楼里的姑娘,徐娘教什么她学什么,她似乎又变回了年幼时乖巧听话的小女孩,可却再也不会问“为什么”。
她后来成了醉春阁的摇钱树,托徐娘买了许多书,说是客人爱卖弄,自己接不上话,要好生学习。
徐娘不疑有他,做老鸨的,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路子。渐渐地,柳烟桥的书堆满了书架,一卷又一卷书被她锁进箱子,如同她渐渐觉醒的意识。
回到眼下,柳烟桥又苦涩起来,她斗不赢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幸运眷顾她。
男人踩着女子的尊严享乐奢淫,她则掌控他们的肉体汲取见识。她阅人无数,大多男子也作得三两首酸诗,她读书写文,套他们的阅历见解。到底,她还是那个固执的求知者,她花费了十余年,只为求书店老板口中的“内涵”。
她终于看到了凌云之志,看到了远大抱负,可至今,她还是没见过大好河山,她还是被困在了这方天地,她也不明白,困住她的,究竟是这世俗,还是自己。
左右是出不去的,她能随意出入醉春阁,却也永远逃不出醉春阁,就算她被那王家的霸王捉去做个“美人盂”“美人纸”,像心儿一样惨死,也逃不出醉春阁。
这种感觉说不清,就像是她一生都瘸着腿追逐着某种飘渺不定的东西,还未寻到,就被人给一拳砸进了泥潭里,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脚上一直有一只镣铐!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从未如此绝望过,哪怕是那一个月,她被打、挨骂,被老鳏夫糟蹋……她都没有如此绝望过。她想死,一了百了。
她不能死,她死了,醉春阁也就完了。
莫名地,她又想起一张脸,一张笑得憨傻的脸。
狡猾……太狡猾了……
柳烟桥合上眼,一行清泪滑下,竟让她连死都舍不得了。
……
三日很快过去。说来也怪,醉春阁闭门三日,凤遇竹也没有去寻柳烟桥,倒是陈家宝,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
凤遇竹坐在庭院中,青凌在一旁伺候。
向来欢脱的主仆二人,出奇的沉默。
陈家宝的信到了凤遇竹手里,青凌转交给她后也无多话,就这么直挺挺站着。
凤遇竹垂下眸子,将书信打开,还未看完,脸上浮现出丝丝冷意,匆匆起了身,朝大门走去。
“站住!”
闻言,那道颀长的身影猛地顿住,却并未转身。妇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又要去寻她是吗?”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气息道:
“……是。”
秋风扫起落叶,两道人形对立,时间仿佛凝固……
“砰——!”
“砰——!!”
“砰——!!!”
一道重于一道的撞击声将空气都震得颤抖起来。
“轰——!”
终于,那实木大门重重倒了下去!
醉春阁唯一防线被击破,自那头,缓缓迈出个男人身影。
身形修长,体型适中,不算出挑的长相,约摸二十左右,状态却不敢恭维,一双鼠眼下乌青一片,眼神浑浊,有精神萎靡之态,脚步虚浮,是纵欲过度之相。他身后跟着一众大汉,非但不显气势,倒是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滑稽。
醉春阁姑娘全聚集在庭院中,只瞧着那男人缓步走进,缓缓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了一位朱色罗裙的女子,随即便径直朝着那位姑娘迈了腿。
在柳烟桥身旁的姑娘,下意识地站到了她面前,想着为她挡一挡,却被柳烟桥拨了开。
已经到了她身前的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笑起来,故作姿态微微欠身:“柳姑娘。”
柳烟桥瞧着他微微弯下的身子,又看向他有意摆出的“谦谦公子”的表情,不禁作呕。可唯恐他拿周遭姑娘开刀,又不得不做出样子,向他还礼:
“王公子何必大动干戈?来接我,您说一声便是。”
闻言,那男人大笑了几声,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神也变得亢奋,他一把抓住柳烟桥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语调近乎癫狂般:“还不是因为思念小娘子~不信你摸摸,我这颗心呐~看到你就激动地狂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