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昌瞳孔猛缩,蹭的从被垛上坐直,不想臀部伤口被压住,顿时疼的“哎哟”一声又倒了回去,失声道:“你说什么?”
朱玉笙就坐在几步开外,正对着灯光,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脸上,连一丝阴影也无,脸上全是坦荡。
她一字一句小声重复:“二叔,兰香是怎么死的?”
直到此刻,朱维昌才庆幸自己的速战速决,不曾犹豫。
他早已感觉到了朱玉笙的危机,但从来不曾想过,这丫头如此能折腾,竟连这件事情也挖了出来。
在州府衙门被按着打板子的时候,他内心充满了愤恨,恨只恨侄女性格太过强势,竟妄想骑在他头上,借着官府的势来压他。
那时候,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不安。
愤怒占据了他的思想,未曾察觉身后的危机。
也只有此刻,他才发现,这丫头嘲弄的嘴角,稳稳坐在那里的笃定的一切,是那么让人感觉到害怕。
她爬上屋顶的时候,已经在忍。
衙门见官的时候,虽赢了官司,却依旧虎视眈眈,不放过他的每一次失误,暗中窥伺。
朱维昌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自己做过如此正确的一件事情,察觉到了朱玉笙的威胁,及时把她嫁出去。
他深深呼吸,试图刻意压制自己慌乱的情绪,缓缓问:“你……从哪里知道兰香的事情?”但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恐惧。
朱玉笙起身,一步步走向床边,逼近朱维昌:“叔父,兰香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朱维昌:“……”
他满脸慌乱,不由自主朝后仰过去,仿佛侄女怀揣利器,一不注意便要掏出来捅他一下子似的,“我……你想做什么?”
朱玉笙后撤两步,心里为兰香感到悲哀,无论她与朱维昌如何开始的,但显然结局都是个悲剧。不过人命案子,自有官府论断。
她面上却有种拿捏住了朱维昌的得意,语声轻快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想问二叔借一笔银子。二叔意下如何?”
朱维昌又急又慌,不假思索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痛快的都不似他本人。
朱玉笙接过来一数,竟然有两千两,不禁奇道:“难道叔父知道今晚我要跟你借钱?”
朱维昌眼神之中有凶光闪过,不过片刻之间又消失不见,似乎很是无奈,软下声求她:“玉笙,叔父一向待你不薄,咱们又是血缘亲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你父亲面上,你也不能去报官啊。”
朱玉笙手握银票笑道:“咱们一家人,叔父这话就外道了。只是侄女欲租个铺子好好做生意,两千两……委实有些少了。”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拿。”
今日的朱维昌格外好说话,不顾身上的伤,起身下床,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个箱子,手伸进去摸索了几下,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他递给朱玉笙几张银票,难得大方道:“你拿去花吧。”
朱玉笙接过来数了一下,发现这次足有三千两银票,为了封住她的口,朱维昌竟舍得一次性拿出五千两银子。
她向朱维昌拱手:“多谢叔父的支持,等将来……等将来店开起来,生意能周转过来,我定然会还给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笔钱就是她不忿朱维昌对她们母子的压榨,趁着卫大人派兵之前,敲一笔竹杠而已。
朱玉笙怀揣五千两银票,脚步轻快的出了门,还贴心的替他掩上房门。
朱维昌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脱力般向后瘫坐了下去,哪怕臀部疼痛,都没能让他挪个姿势。
朱玉笙回到后院,隔着窗户跟徐氏说:“娘,我回来了,您早点歇息吧。”
徐氏问了两句话,听说她只是随便出门去转转,忍不住埋怨:“你这孩子,要转也是白天出去,黑天半夜还下着雨,到处乱跑干什么呀?”
朱玉笙安抚她:“您别担心,杨叔陪我出去的。反正也是睡不着,外面又人心惶惶,我正好出去探听下消息,看咱们要不要准备些米面粮油。”
家里的事情,徐氏向来插不上嘴,也只能厨房提供什么,她吃什么了。
她开门要出来:“这些事情有你叔父操心,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被朱玉笙拉住了门:“外面还下着雨,又湿又冷的,您还上床去睡吧。”
新雁就在她房里支着个仅容一人躺平的小榻,此刻半偎着被子也要起身,被徐氏拦住了:“你赶紧睡吧别着凉了。”她自己唠叨两句,也听从女儿的劝说,脱衣上床,并吹灭了灯,还隔窗跟女儿说:“你也早点洗洗歇着吧,水跟茶新雁都准备好了。”
朱玉笙应了一声,开了房间门锁,点了灯之后,又洗手净面,掏出银票数了数,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但随即便被她忽略了。
她抬头四下打量,环顾这个自己从十岁以后就搬进来的屋子,面上忽涌起一股笑意,寻了块油纸包小心把银票折好包起来,小心抽出门后离地面一掌之距的一块青砖,把油纸包塞进去,又把青砖严丝合缝推了进去,从外面一眼瞧去,寻不出一点破绽。
外面细雨还在下着,她捞起茶壶,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口,终于压下了一路的渴意,正准备插上门闩,脱衣上床,眼前视线却模糊起来。
“不好……”她以为自己叫的很大声,实际上只是无力的张口,吐出两个耳朵凑近了才能听到的音节,然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意识彻底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