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笙被抓的时候,全无心理准备。
兜头被装进麻袋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挣扎之下,后颈一疼,便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竟是已经到了深山老林,躺在冰凉的地上,睁眼便是半夜,冷风吹过树梢,唯有浅浅月辉洒落人间。她借着月光看清楚大致情况,五步开外坐着四个男子,但听几人谈话的方式,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应该是这些人当中发号施令者。
那中年男子问:“打听的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汉子喘着粗气,好像刚刚从远处奔过来:“回主子,城内被锁,陆路水路码头都被封了,一时半会好像不会解封……”
中年男子冷笑:“这么说,姓卫的倒是很看重这丫头?”
朱玉笙还有些不大清醒,起先以为自己作了个古怪的梦,但后颈余痛犹在,证明她所经历的都是现实,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在腔子里高高荡起,又急速落下,却又荡了起来,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
这男子口中所说的“姓卫的”,应该是卫大人了。
也就是说,她失踪的这段时间,卫大人已经带兵封锁了江州城,水路陆路都派人把守,就为了找到?
朱玉笙已经经历过不少事情,上次被赵闻抓走,整个人的意识是昏迷的,哪怕事后旁人提起来,有多凶险,于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
纵然她见过了赵闻船上拉回府衙血迹斑斑的密室,再看过赵闻船工签字画押的状,历数他这些年行商在河道之上虐杀了多少姑娘,于她来说心中也只有侥幸脱险的后怕,以及对卫灏的感激,而不是此刻内心的动容。
有些事情,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落下了种子,只等风雨浇灌便能催生出嫩芽。
朱玉笙早已经历过不少事情,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有着足够清醒的认知。
一个弱女子落入一帮绑匪手中,还被带到了荒郊野外,最糟糕的结果便是丢了失了清白丢了性命。
也只有到此刻,生命受到了威胁,也许会再次与这个世界道别,她才终于被强迫停下来思考。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家中生意刚刚起步,最主要的是父亲蒙冤未洗,死因未明,等着她去查证……然而在脑海深处,却冒出许多乱糟糟的念头,全都是关于卫灏的。
洞房里远远冷眼观望的他……
灵堂里坏心眼吓唬人的他……
灯下与她一起整理父亲书册的他……
寺里变着法的为她洗刷清白的他……
如同天神般降临暴揍吴澈安慰她的他……
在这一刻,朱玉笙忽然无比想念卫灏。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些人手中活着走出去,然而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让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个前世让她闻之色变的男子,今生已经悄悄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父亲之死,至今仍是个谜。
她也不知道是否与卫家长辈有关联。
此刻她唯有一个想法:我要活下去!
她缓缓坐起来,试图搞清楚对方为何要绑了自己。
那四人之中有人瞧见她醒了,忙道:“家主,那姓朱的小娘子醒了。”
发号施令的中年男子恶狠狠道:“拖过来。”
朱玉笙听了对方的话,索性往前挪了两步,依旧坐在地上,语声出奇的镇定:“不必劳烦各位,我自己过来即可。”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着重打量了一番那发号施令的男子,发现他身躯略显富态,面白须少,上唇有颗大痦子很是显眼,即使在月光之下,也能感觉到盯着她的眼神极为不善。
“敢问这位爷,我与你可是有仇,为何绑了我来?”朱玉笙开门见山,想弄清楚事情原委。
谁想对方一愣:“你不认识我?”
朱玉笙奇了:“我应该认识你?”
她一介良民,怎么会认识绑匪?
中年男人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怒极反笑:“你……不应该认识我吗?”
朱玉笙脑中灵光乍现,迟疑着试探道:“……葛老板?”
此人既是家主,还要出手对付她,应该不是早已安享晚年的何有方,那便是另外一家。
葛厚德喋喋冷笑:“你总算想起来了?”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背后茫茫群山如同巨兽,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朱玉笙后背的冷汗一层层漫上来,面上还能极力维持镇定:“大半夜的,不知道葛老板请我来此,是要赏清风明月,还是有生意上的事情商量?”
她能做的,便是极力淡化对方的罪行,让他放松警惕,再伺机逃跑。
谁知葛厚德并不吃她这一套:“生意上的事情,你能做得了主?”想来他打听了不少:“姓卫的想要逼死我,你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而已。”
“我怎么做不了主了?”朱玉笙放柔了声音,诱哄道:“葛老板会错意了,我并非卫大人手里的棋子,只是觉得咱们江州城内粮价过高,真要贸然上门去跟您商量,让您把粮价降一降,空口白牙想来也没什么用。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打打价格战,这么点小事不值当葛老板冒此大险,恐怕还会背上绑架的罪名。”
葛厚德不语。
朱玉笙继续道:“生意场上,和气生财。和气才能生财,葛老板这又是何必呢?”
葛厚德冷笑:“何必?我葛家粮庄如今连只鬼都不进去,你跟姓卫的联手从外地调粮过来打压我,想让我关门歇业,要将我逼上绝路,竟还想劝我大度?”
朱玉笙算是看出来了,姓葛的此人双标的厉害。
他利用强权逼得小商家关门歇业,或者家破人亡,都算是自己的本事;真要轮到自己生意不景气,不但不懂反省自己家欺行霸市,将粮价定的太高,给普通百姓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反而将一切错处都归咎于旁人。
她倒是想指着葛厚德的鼻子破口大骂,但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此举过于冒险了。
于是朱玉笙忍着心头怒火,强挤出一抹和缓的笑意,委婉劝道:“葛老板在生意场上多年,必然也知道,做生意嘛,有赔有赚。以前你赚的时候,肯定也有商家赔本。在商言商,实事求是的说,咱们江州的粮价,会不会确实有点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