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人生前交情当真不错,过世之后还一直被记挂着。
他絮絮叨叨半天,陪着朱玉笙祭拜完之后,一同慢慢下山,小心探问:“小娘子的父亲……可还在世?”
朱玉笙心中一跳,叹息一声:“父亲多年前早已过世,当时还是赵恩公验的尸,说是得了急病去了。后来劳赵恩公帮忙,送到化人厂去。我母亲一直记挂着恩公当年援手之情,不然我们举目无亲,真不知该怎么办。”
“敢问姑娘,你父亲生前……可曾参加科举?”老张更加犹疑。
朱玉笙低声叹息:“父亲当年参加科考高中进士,正等着朝廷派官,便得了急病去了,走时……”她似不愿意再提:“当时我尚年幼,许多事情并不懂,长大之后才知道母亲当时有多艰难……”未尽之意,让人很难不想到那位进士相公的遗孀有多痛苦。
老张与朱玉笙一路聊,多是查问朱维清之事,等到他家门口之时,他从牛车上下来,先让雇来的牛车回去。
朱玉笙连忙付钱,眼睁睁看着他催促对方走了,才邀她:“姑娘一路也累了,不如家去喝碗粗茶?”
新雁扯着朱玉笙的袖子,有几分忧心。
朱玉笙假作不知:“正渴得厉害,多谢张伯。”跟着老张一同踏进他家。
老张家院子不大,住着他们老两口,听说儿子们都在各自上工的附近带着媳妇孩子住着,逢年过节有时间才来父母身边一聚。
张婆子见他领了个年轻姑娘回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姑娘是?”
朱玉笙连忙开口:“婆婆好。”
老张催促:“家里来客,你问东问西作甚,还不赶紧去烧水泡茶。”直等张婆子去灶间烧水,他才翻箱倒柜,从柜子最深处找出一封泛黄的信封,递了过来。
朱玉笙心中砰砰乱跳,接过来问道:“这是?”
老张神情凝重,似想起旧友的嘱托:“老赵生前说过,他与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平生不做专心事,唯独有一件事做得极为亏心。便是数年前一位姓朱的年轻学子中了进士,还未派官却暴毙。明明是中毒而亡,他却受人要挟以突发重疾而亡填了尸格,还收了封口费,才保全了自己一条命。
他事后打听,却听说此人温厚善良,有爱民之志,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后来郁郁而终。这封信是他病重之时特意留下的,言道若有那年轻进士的后代寻来,便代为转交,也好让真相大白,进士泉下瞑目。”
朱玉笙手中如有千钧,几乎是颤抖着紧紧握住了手中泛黄的信封,郑重向面前的老者施了一礼:“多谢张伯!此事牵涉人命,以后若有人问起,还望张伯只当没有此事,否则可能会为您老招来灾祸!”
老张头叹道:“当年之事知道的人本来就少,事隔多年,出钱封口的人不会特意上门来祭拜老赵,连他的侄子都不愿意扫墓,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又怎会把一个死人放在心上?”
他受老友嘱托多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朱进士的后人永远也不可能前来。
赵仵作当初肯把这么重要的信留给老友保管,也只是在临终之时为自己的良心赎罪,过继的侄子靠不住,只能托付于老友。
若是朱家后人不来,便将这封信烧了,让真相永远封尘。
谁知事隔多年,朱家后人终于找上门来。
他道:“老赵提起,朱进士有个几岁的女儿,生得玉雪可爱,你便是当年的小姑娘吧?”
朱玉笙倒不必在他面前隐瞒:“父亲过世之后,我们娘俩跟着叔父生活……故而一直没有条件前来京城追查此事。”她再次拜谢老张头,匆匆告辞,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去读信。
张婆子烧好了水,提着茶壶过来,只瞥见离去的倩影:“水都烧好了,怎么的又不喝茶了?”
老张头负着头,仰头看天上缓缓降落的雪花,面上笑意不绝:“总算是了了一桩事儿。”他提起茶壶,自己斟了一碗茶喝,还如释重负般道:“老婆子,就算是我现下闭眼了,也算不负所托!”
张婆子不知道他发什么癫,只推着他回房:“落雪了,别站在雪地里吹冷风,不知道你身子骨差吗?哪里来的小娘子,也忒不懂事了。”念叨着把老头子推回房里去了。
不知几时,天空扬扬洒洒往下落雪。
朱玉笙跟新雁主仆俩走出巷子,地上已经薄薄积了一层,踩过去留下两行远去的脚印,不过一刻钟便被新雪覆盖,瞧不出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