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当初非要嫁给卫山川,他有两情相悦的女子,我却非要拆开他们,结果最后谁都过得不开心。我与他成婚那些年,吵得天翻地覆,互相瞧不上眼,如今想来真是浪费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心情不无低落:“我可真傻!”
男女情爱,原是这世上最飘渺不可测之事。
爱便爱了,不爱也无法用世俗的名利权势去强行改变。
即使当时强行改变,也不过是一时伪装,并非真爱。
桑珍不无心疼:“公主只是进了迷障,一时未能走出来而已。不如等公子成婚之后,奴婢陪公主出京去转转,去东海捉鱼摸珍珠,去西北牧羊烤肉,南边喝茶赏景,北边……”她从小在宫掖长大,至今也不知外面的风景,从旁人口中听到零星一点消息,来哄劝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被她逗乐了:“你自己也不知外面如何,便在这里吹牛哄我。”她拉过桑珍的手,满腹感慨:“到最后,也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父母兄长已离世,丈夫儿子尽皆离散,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已渐行渐远,新帝也已将她推出权力的中心,京城偌大的公主府邸,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间牢笼,困住了她的一生。
“他成亲,也未必愿意我去参加婚宴。不如,你现在便去收拾行李出发吧?”
端慧公主满目萧索,起身回房,也不必旁人服侍,自放了床帐:“我累了,先歇会。”
隔着满目翠色的纱幔,桑珍心中百感交集。
公主总算放下了旧事,不再执着于掌控丈夫儿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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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卫灏回京当日,与皇帝汇报完蜀中之事,又谈妥了赐婚旨意,当晚参加完庆功宴,月上中天才回到卫府。
他的车驾到达家门口之时,早早便有小厮高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大开中门,拆下门槛,放他的车驾入门。
才下马车,早已在前院正厅等候多时的朱玉笙便迎了出来,身后还有卫山川夫妇缓缓往外走,外加前厅外面候着的一堆亲卫丫环,都喜气洋洋迎候,满院点亮的灯笼之下,
卫灏跳下马车,朝着最前面的朱玉笙迎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她,也顾不得家下仆从,一把将要揽进怀中,满心欢喜告诉她:“笙儿,陛下已经同意,最迟明天赐婚的圣旨便会下来,你开不开心?”
朱玉笙明知身后卫山川夫妇马上便会出来,但被搂进他温暖的怀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眼眶湿润,千万句的担心只汇聚成了一句话:“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卫灏怀抱着心爱的姑娘,柔声道:“一点油皮都没破!”是从未有过的感情外露。
他从小被端慧公主严格教育,恪守礼仪,几乎可作为高门贵公子的模板推行,可是遇上朱玉笙之后,屡屡出格。
久别重逢,婚期在即,他禁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只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心爱的姑娘。
还是朱玉笙记着身后正厅里的卫山川夫妇,一时头脑发热回应了他,没想到换来他更紧的拥抱,连忙试图从他怀里脱出身来:“卫大人——”
卫灏不满于她这声称呼,几乎是有点气咻咻的更紧的将意图逃图的人抱了回去,直挤得两人之间一 点缝隙也没有,还责问她:“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唤什么卫大人?”
朱玉笙急了:“卫郎,你赶紧松开!”再不松开卫山川夫妇定然从正厅出来了。
“不松!”卫大人如今不止抛开了二十多年的礼仪教养,连廉耻之心也尽皆抛了个干净。
他习惯了家下仆从见到两人亲密之时尽皆走避,却忘了如今家中可不止他们二人。
“卫大人来了……”朱玉笙被他紧抱着不撒手急出一脑门子汗。
“我就是卫大人!”卫灏极度不满,“一别数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的瞬间顿时愣住了:“父……父亲?”
几步开外,卫山川与柴娴君不知几时已经出来了,或者他们方才早已出来,只是当时那边站着一堆丫环亲卫,尤其是檐下背光之处,他的目光一直粘在朱玉笙身上,才忘了这茬。
卫山川朗声而笑,拉着柴娴君往里走:“让孩子们先说说悄悄话吧?”
柴娴君小声埋怨:“你小声些。”
卫灏:“……”
很好,我已经听到了!
父亲您是故意的吧?!
朱玉笙一脸哀怨瞪着他:“……”
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卫灏从小跟父亲卫山川的关系更好,比起高高在上强制儿子听从她指挥的端慧公主,卫山川不同于时下许多父亲,除了查问儿子功课之外,极少陪着儿子玩耍。
卫山川自儿子降生,从小便喜欢陪着他玩。
卫灏小时候的淘气,有一多半还是父亲卫山川怂恿的,有些还是他出的主意,儿子去执行,等事情败露之后再想对策。
做父亲的不止带着儿子玩乐,还带儿子读书讲故事,教导孩子不可高高在上轻视怠慢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
于卫灏来说,父亲卫山川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牵起朱玉笙的手,紧跟着往正厅走去,口里还一径喊着:“父亲——父亲——”宛若十一年前父亲离开的日子,若非当时年纪小,端慧公主派去护送的人紧紧盯着他,他都想跟着父亲共赴边疆。
只不过这一次,他冲破层层阻碍,终于能够跟上老父亲的脚步,再也不必尝尽离别的苦楚。
卫山川重新踏进正厅落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眯眯道:“早说了不该迎出去,你偏不听。”
柴娴君也没想到卫灏与朱玉笙感情如此之好,外面传言谨守礼仪冷漠端方的卫灏见到朱玉笙竟然犹如毛头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就搂了上去。
“……这不是没想到嘛。”
卫灏牵着朱玉笙踏进正厅,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撩起长袍,端端正正跪在了卫山川面前,紧跟着叩了个头,语声哽咽:“儿子不孝,这些年未能在父亲膝前尽孝,让父亲受苦了!”
卫山川也是一脸感慨。
当年离开之时,小小少年声嘶力竭,慌乱无助。
他离开京城很多年,无数次在梦中惊醒,仿佛耳边还回荡着了儿子的哭声。
京城是个巨大的斗兽场,而他的儿子还是个稚嫩的小小少年,强势的母亲,隐藏在各处的明枪暗箭,他要如何健康平安的长大呢?
他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是蝇营狗苟的趋利小人呢?
许多年来,这些担忧无时无刻不在他心头盘桓,让他牵心挂念,每每收到儿子的家书,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试图从儿子的家书中窥见他成长的痕迹。
他放下茶盏,轻抚儿子的头顶:“我儿辛苦了!”
父子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分离时光,终于再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