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心理,少年侦探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在新年第一天约了永山香理出门这件事。 其实要约哪个女孩子出门本来就是私事,没有非要昭告天下的理由,不过他凌晨拉开事务所大门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门外的积水,虽然凭借过人的反应能力没有摔新年第一跤,但手掌拍在墙壁上发出的声响还是让他摒住了呼吸。 好在这种程度的声响还不至于吵醒正在睡梦中的毛利家父女,街上很安静,少年侦探小心翼翼的关好门,把手藏进和服的宽大袖摆。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心虚。 人类的心虚往往来自很多原因,比如说缺乏自信,比如说内心弱小,但是如果那个人类特指工藤新一的话,原因大概就只能归类于做错了事情怕被别人知道。 ……做错了什么吗? 他问自己。 看日出本身当然不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坏事,事实上他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没有主动开口罢了。 ……那么,是知道自己将要做错什么吗? 楼下波洛咖啡店没有开门,常来的那只雄性三花猫悄无声息的路过那扇玻璃窗,偏头看了他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小少年竖起食指对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大概是的。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永山香理的态度是从那次旅行之后才发生转变,而他恰好是在那次旅行中跟服部平次坦白一切。少年侦探并不怀疑是服部平次泄露秘密,比起这个,他倒更相信是永山香理到车库来找他们而不小心听到了真相。 由此推论的话,一起去看日出这件事,是永山香理和江户川柯南的最后一个约定。 少年侦探不知道这是否就意味着在完成约定之后站在女孩子面前的自己就会从江户川柯南变成工藤新一,但他不得不认真揣测女孩子答应与他一起出门的原因。 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那么赴约就变成了一个极度不理智的决定。 ……明知道有这样的可能性,还要去见她吗?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通宵运行的电车碾过铁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含霜带露的凛冽,跟随血液一起从头到脚绕了一圈,好像头脑都变得更清醒了一些。 小少年抿着唇角摘掉了眼镜,没有停下脚步。 还是要去的。 他不想让女孩子难过,不想离开她,不想失去她,更不想让她遭遇危险。 但在一切的【不想】之上,他又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无法再对永山香理说谎了。 就算是像东京这样人口上千万的国际化大都市,在新年第一天的凌晨还是十分安静的。 这其实并不奇怪,平日里上班上学都忙到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难得有连放三天的大好时光,当然要好好在家睡个懒觉把平时耗费的精气神给补回来。 但上述人群绝不包括向来作息规律难以动摇的永山香理。 特意设好的闹铃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等到时针正正好好与地面垂直的那一刻,原本端坐在镜前的少女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启动的开关,起身拎起了台子上的白群色手袋。 这个时间点,天边隐隐已经泛起了些许淡薄的藤色,她关了灯,只借着窗外的昏暗光线走出了玄关。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等在围墙外面,听见了开门时门轴轻微转动的声音,便向声源处投来视线。 “久等了。” 门外还是有些冷的,不过每年都是差不多的温度,今年也没有特别冷一些。香理反身关好门,走到了小侦探身边。 “不,”小侦探非常自然的跟她并肩走。“我也才刚到。” 他们的步伐相当一致,虽然身高腿长上有着不小的差异,但这几天晚上小侦探天天都会送她回家,一开始还是以互相迁就居多,到现在两个人也就已经渐渐习惯了对方的步调。 想到这里的时候,香理怔了怔,发现自己正在为这样微小的细节而感到有些喜悦。 木屐踩在沥青路上吱吱作响,小少年今天也穿的是和服,袖子垂下来从手腕一直遮到指尖。 他平时穿着小西装的时候还总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穿上和服之后,倒像是成熟了很多。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刻意表现出一副孩子气的原因。 “很奇怪吗?这身和服。”她视线停留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小少年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本来准备穿着大衣出门的,但是最喜欢的那一件被洗掉了,反正也是要去神社——” “抱歉,因为难得看到柯南穿和服的样子,”香理移开视线避免让小少年更加窘迫,轻声解释。“所以觉得有点新奇。” 不过到底是偷看的时候被正主抓住,究竟谁比较窘迫一点还是两说的事情,少女把手袋抱在怀里,眼角余光瞥见街边商铺的玻璃上映出小少年的影子,于是又急急忙忙的移开了视线,笔直的看向前方。 原来小时候的工藤君穿着和服是这个样子的啊。 香理这样想着,抿起唇角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非常帅气。”她这样补充道。 “诶?!”少年侦探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慢了两三秒钟才后知后觉的耳根发烫。“是、是吗。” 他偷偷去看女孩子的表情,只看得到她的侧脸,这个点路上的行人寥落,几枚霓虹灯稀稀落落的亮着,人造的光线穿透空气温柔覆上她面容,连睫毛都清晰到历历可数。 虽然穿着和服行动上实在是不怎么方便,但是如果她喜欢的话—— 小少年脸上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他原本是想笑的,但又不得不克制的垂下眸光,在心里更正自己。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也不是……不能多穿几次啦。 要去的神社并不算太远,走了没多久之后就可以看见朱红色的鸟居,也许是因为这里寸土寸金的原因,参道的台阶造得有些过高,比起位于大阪京都的神社参道来说,多少还是略显逼仄陡峭了一些。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里才会变成一个适合观赏日出的好地点。 小侦探带着香理从右侧一路向上,在手水舍取水净手后直接绕过了本殿,不知道他是不是以前来过,对于路径一清二楚,哪里该拐弯哪里该绕道都不带犹豫的,经过拜殿的时候香理刚好跟蹲坐在左边的那只狛犬对上视线,石质的神使大人身上披着簇新的红色布料,刻刀留下的痕迹还没被时光磨平,看起来总有种傲气凛然的威风。 香理浅浅的鞠了一躬,小侦探注意到了,停下脚步问她。“要先参拜吗?”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要许什么愿望。” 于是继续向前。 这间神社并不算太大,再走了几步之后就是尽头,那里栽着几株樱花树,虽然现在并非花期,但在渐强的光线下,枝头也染上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暖色。 太阳还将出未出,东边堆积着厚重的云层,将那样灿烈而耀眼的红调和成稍稍温暖而不至于灼人的洗朱色,可身后的天空分明还蓝得镇定,两种色调之间的分界线泾渭分明的铺展在天空之上,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来的神明手笔。 而在神明的调色盘下,小少年仰着头,慢吞吞的开口叫她。“香理。”他犹豫了一下,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这句话他以前也问过的,在通向京都的新干线轨道旁边,那个时候他在永山香理心里还只是一个较常人聪慧一点的七岁小学生,想好了无数种理由去搪塞她的怀疑,从来没想过会跟这个女孩子拥有比同校同学更进一步的关系。 少年侦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他本来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现在应该是最好的状态,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和默契,在永山香理面前的那个人依旧是江户川柯南,这样的话,他也许还能继续在她身边停留一会儿。 可是他不知道女孩子是否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的确想要亲自解释——在一切结束之后,以工藤新一的身份。 也许他只是心有不甘,不甘心这个本该由工藤新一亲自述之于口的秘密,在阴差阳错之下竟通过其他途径传到了她耳中。 香理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对话总像是无穷无尽的哑谜,唯一的游戏规则就是装傻,故而即便彼此间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率先开口打破这种沉默。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擅长于主动逼问,而小少年又总是有种种顾虑,她不问,他便也不说。 “有的。”香理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很多很多的问题。” “柯南怎么会知道这里比较适合看日出?” “诶、诶?” “说起来这里算是神社的后院,”少女自顾自的烦恼起来,“我们这样进来真的好吗?” 原本做好准备迎接那些沉重问题的小少年被这一连串跳脱的奇思妙想直接给搞懵了,不自觉露出了与一贯的睿智沉稳截然相反的呆滞表情。 “不过进都进来了,也只能看完日出之后再跟神明大人说不好意思啦。” 他没能反应过来,少女却也不在意没人捧场,很快就以自问自答的形式结束了这一话题。 她终究不是能够一直脱线下去的性格,见小侦探还是一副大脑被卡死了的表情,稍稍垂下眸光。见小侦探还是一副大脑被卡死了的表情,稍稍垂下眸光。 不是不想问的。 但一看到小少年脸上那样破釜沉舟的决绝表情,就什么都没办法问出口了。 如果这个答案会让他那么为难的话,那香理还是宁愿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虽然这样的和平多少显得有些虚假,但总能稍稍抚平他眉峰。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她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要听另一个人亲口告诉我。”少女顿了顿,抬手指向了天边,算是彻底揭过了这个话题。“看,太阳出来了。” 少年侦探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冬天的太阳论刺目程度也不比夏天来得温柔,万千道光线如箭雨般铺天盖地的奔向眼眶,他觉得眼前有些发涩,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香理,”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你现在想好了吗,要许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