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东京。 这座被誉为日本中心的城市拥有像纽约那样的夜色,也许世界上任何一个繁华的城市都拥有这样的夜晚,霓虹灯点亮长街,风格各异的人和车在街道上来来回回——他们在夜晚显得格外神秘且富有魅力,这也许是因为白昼里日光总是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容易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而夜间的灯光就朦胧得恰到好处——暧昧、绚丽、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不过就算是东京,也会存在灯火照耀不到的角落。 穿着黑色长外套的年轻女性拈着一枚化妆镜站在巷口,小巷旁边开着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灯光斜斜的打过来,将镜中的那张脸分裂成了阴阳两面,明面上的半张面孔青春靓丽,隐没在黑暗里的那半张脸却只能看得见眼底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遥远白光,恍若妖怪传说里正剥下人皮伪装的夜叉修罗。 她指间点着的香烟已经烧掉了一半,烟嘴上却没有任何痕迹,似乎主人点燃它只为了观赏雾气在空气中沉浮涌动的模样。 这个场景像是幅绝佳的摄影作品,近乎完美的光线和构图,女人身上充斥着某种冰冷又撩人的性感,只一个眼神就足以令观者为她肝脑涂地。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六点五十四分。 快到点了。 女人松开手指,香烟直直坠落在地上,原本形状完整的烟灰瞬间就分崩离析,她擦去口红,头向右偏,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脸,又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烟草味。 最后一支烟了,这个牌子在日本国内不算太常见,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但还是不免产生了一种留恋情绪。 像他们这种人或多或少都会对烟或酒上瘾,尼古丁和乙醇都是好东西,像耶稣一样的对世间众生一视同仁。 女人无意识的蜷了蜷手指。 其实抽完这一根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最早也要明天才能见到那个人,而烟草味道去得快,走在冬天的风里,别说第二天,半小时不到就能散个干净。 便利商店外就有自动贩售机,六分钟时间,够她去买一包烟,抽完一支,然后毁尸灭迹。 然而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抖了抖外套,转过身,长且细的鞋跟精准碾过尚未熄灭的烟头,随后慢慢走进了远离灯光的小巷深处。 算了吧。 她这样想,眉眼稍稍柔软了下来。 明天就要去见那个人了呀。 在离开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之后,少年侦探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通知青梅竹马自己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 理由倒是很好找,就说是想在阿笠博士家玩他新做的游戏——自带贤妻良母属性的青梅竹马最近在这方面异常宽容,就连之前害怕小孩子自制力不足而熬夜影响学习的唠叨都日渐减少,简直像是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管教一样。 ……工藤新一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一茬就觉得头痛,小少年抓了抓头发,心想到时候果然还是拜托博士打一通电话,顺手调整了一下眼镜的角度。 其实灰原哀嘲讽得也有道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魂不守舍,至少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永山香理身上,所以下意识把用顺手了的眼镜栓套丢了出去,没能发挥出本应有的大局观来。 镜片上红点的位置不算太近,不过速度全开的话半个小时还是绰绰有余,小少年踩了一脚滑板,涡轮引擎高速旋转发出的低沉嗡鸣与耳畔呼啸的风声融为一体。 窃听器的那一头也有呼啸的风声。 他单手拢住耳朵,努力辨别着通过电流传播而来的微弱动静。 从按下追踪按钮开始红点就没有移动过,这算是个坏消息,当时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把发信器黏在对方衣角,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为了避免追捕而改头换面——在追踪过程中嫌疑人换身衣服或是丢掉外套是很常见的事情,少年侦探已经做好了扑一场空的心理准备。 ——在听见某种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那是一种熟悉而又微妙的声音。 它并不急凑,有点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的拐杖,却又远比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要来的利落轻盈。 少年侦探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穿着高跟鞋的女性。 工藤有希子也喜欢穿高跟鞋,这双原本是为了征服雨天泥泞道路的鞋子几乎征服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人——包括她们背后的男人们——以至于内心住着一窝少女并永远拒绝【欧巴桑】这个称呼的世界级女演员也不介意为了它抛弃少女的制服鞋,迈入精致成熟的女性领域里去。 但高跟鞋的声音……不该是那么慢的。 工藤新一见过许多踩着高跟鞋的女性,在他的印象里,当她们站在那少说有五公分的鞋跟上的时候,行为举止中总是会多出某种所向披靡的气势,走起路来像是在跟时间赛跑,迅疾、干脆、且来势汹汹。 虽然在脱离工作状态后她们往往就会变得疲倦拖沓,但也不会像耳机里那样,不急不缓、气定神闲,像是什么游刃有余的捕猎者,正一步步靠近被逼至死角动弹不得的猎物。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工藤新一并不确定这是不是错觉,但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从窃听器那头传来的粗重呼吸。 然后在某一时刻,呼吸声和鞋跟的叩击声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女性声线。 “For all these years.” 英文,标准的美式发音,说话的人离窃听器应该不算太近,但也许是因为周围过于寂静的缘故,她的声音倒还算是清晰。 那个人慢慢的重复了一遍。 “For all these years, I stay away from her, ceal from her, lie to her, snoop on her...”她语速很慢,仿佛是在特意照顾听众的耳力,在这样另类的逐字逐句下,每一个单词听起来就都很有分量。“I do all these things, just try to keep all darkness and muddiness away from her.” 这段话似乎有些不太妙,少年侦探皱了皱眉,在转过亮着绿灯的街角的同时,掏出手机夹在肩膀上。 与说出口的内容截然相反,说话者的语气极为镇定,像是在心平气和的剖析自我——这种镇定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便令人感受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And you,”对方果然话锋一转,尾音被咬得格外重了一些,愈发显得气势逼人。“how dare you to hurt her?” 比起诘问来说,这更像是一份证据确凿的判决,女人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在冷酷之中,又透露出几分纯粹的疑惑意味。 仿佛是预见到了什么,少年侦探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滑板的速度被他提到极限,以至于迎面而来的风压几乎要盖过能够听到的所有响动。 “……柯南?” 刚刚播出的电话被接通了,永山香理的声音恰如其分的响起,隔着掠过耳畔的强劲气流,像是远在世界之外。 而窃听器那头的独白仍在继续。 “Who permitted you——” 女人拖长了声音,原本平淡的语气终于起了些许变化。 她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但这也许已经是她在这场单方面对话中最情绪外露的一刻,不再克制,不再假装四平八稳,磅礴的怒气尽数宣泄在一个人身上。 烟火升空的声音。 重物坠地的声音。 ……风声静止的声音。 因为主人没有再继续操纵的缘故,造型抢眼的特殊滑板渐渐的减下速度,最终停在了路边。 那个年幼的主人垂着头,稍长的额发被附近的灯光遮出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少年侦探将接收端的信号切换到了另一个波频。 ——永恒的、凝固的、死一样的寂静。 接到电话的时候,香理正与侦探笔友一起从餐厅里出来准备回家。 亮起的屏幕上是小侦探的名字,她抱歉的看了同伴一眼,白马探体贴而又绅士的退后了一步,示意她不用在意。 于是香理就侧过身去,按下了接通的按钮。 “……柯南?” 她的声音其实还有些迟疑,毕竟这一周都没能跟对方好好说过话,就算是擅长体察人心的女孩子,也摸不清楚对方突然打来电话的用意。 说不定是跟小孩子们玩游戏输了所以被要求来执行这样的惩罚,虽然按照对方的水准来讲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架不住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少女苦中作乐的想着,听筒那头并没有声息,她便也安静下来,耐心等待着小少年开口。 而沉默持续的并不算太久。 “香理。”小少年的声音低低的,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香理应了一声。 她没有去追问,这已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只不过对方的语气有些过于反常,少女忍不住感到有些担心。 “香理。”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说话的时候,小少年又重新开口了。 他呼唤她名字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说到后面,却又坚定起来。 “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