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丹田是炼气士采纳天地灵气存炼己身的关窍,是炼气士之所以能够超脱凡俗的根基源头,至关重要。
功法的催动,修为的运转,大抵自此而始。
气海、采气、养气这般炼精化气的修行过程,便与黄庭府息息相关。等到炼精化气圆满,尝试突破筑基之时,也绕不开黄庭府。
沈瀚自毁黄庭,便是断绝了自己的修行根基,一身筑基境修为等若泡影,气机刹那紊乱,好似洪流决堤,以他为中心,一股股波动四散倾泻,冲击得河水跟着翻滚涌动。波动由强转弱,他的修为气息也随之转弱,从筑基圆满跌到筑基不稳,又跌至养气境,还在不断衰弱。
“畜生…畜生啊…”魂力近乎被全部掠夺的沈家老祖,虚弱到无力对抗沈瀚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方寸大乱,惊慌失措,“我还怎么活?”
沈瀚颤抖着从小腹拔出血淋淋的手掌,脸色愈发灰败,呼吸也微弱下去。
这具重新归属他掌控的肉身已然残破不堪,生机将尽,到了穷途末路。
他掌握了肉身,伤口产生的剧痛都会被他承受。
他很痛苦。
但他大约不在乎,不管是肉身的面容,还是魂魄的面容,都露出了笑意。笑得即疯狂,又仿佛畅快。
“不!我未必不能活!我肯定还有救!”突然,沈家老祖激动地叫嚷,元神之体蓦地伸出双手,掐住肩膀上那颗脑袋下面的脖子。
许念驻足不远处,静静观望。
眼前这一幕说不出的古怪。一具仰躺着半沉河水的身体,天灵盖上,扎根一道长有两颗脑袋的元神,拥有截然不同的意识思想。
却见沈家老祖掐住沈瀚,语无伦次地说着威胁、哀求的话。
“住手!”他叫道:“我还有得救!”
他无比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倘若先前他多花一点时间将沈瀚的意识彻底抹除,便不至于落入现在这等境地。
然则他并不是一时疏忽。
先前沈瀚在他眼里,脆弱的像一只虫子,与沈瀚比较,他便如同一棵大树。一棵重新扎根,即将茁壮生长的大树。虫子死前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哪里值得他多注意一眼。
他只是傲慢到无视而已。
而此刻,蚍蜉撼动了大树。
“老王八,怎么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吃饭啊!”沈瀚道:“都这样了,你还觉得自己有救?哈哈!就算我住手,你觉得许念会放过你么?”
沈家老祖连忙道:“有的!有救的!你放心,许少侠一定不会杀我!你先住手…只要能找到可以重塑丹田的灵丹妙药,我的丹田就能恢复!我可以再次筑基,可以炼出金丹,回到真正的元神境,说不定还能突破到更高境界!我只要能恢复过来,也许能够长生不死啊!好孩子,你快住手!”
他掐着沈瀚的脖子,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太激动,用上了他所能用出的力量。只是这元神之体丧尽魂力,黯淡的近乎透明,空为元神,却无几丝力量。
沈瀚不受影响。
“下丹田自毁,你觉得还能恢复。”沈瀚狂笑道:“好。那么中丹田再毁,你也觉得还可以恢复么?”
“你说什么?”沈家老祖听不清晰,自顾自理解,兴奋道:“我听到你说好…你同意我的话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你是个好孩子,是我沈家最好的儿郎!等此事过去,我一定会将你风光大葬,让你有数不清的荣耀!”
哗啦~
沈瀚放下的手掌又从水里颤抖着抽起,然后抓住胸口一根断骨,费力拔出,过程中疼得脸色煞白,五官都在抽搐。
他举着断骨,锋利的断骨尖碴来到心口上方三寸的高度。
接近,刺穿!
毫不犹豫。
一颗心脏被白骨穿透,迅速停缓跳动。
绛宫,毁。
“你疯了!你在做什么?!”沈家老祖大惊失色,一下子心如死灰,嚎啕道:“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反正你也会死,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去死?为什么不成全我?”
沈瀚嘴里不停流出血沫,瞳孔渐渐涣散,若非炼气士拥有旺盛的生命力,他现在就当死去了。
他喃喃道:
“我在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不是为任何人准备的工具,至少在这一刻不是,我有选择的权利。”
他缓慢地拔出断骨,手臂缓慢而坚决地上移,最终停在自己右边空洞的眼窝上。
他左眼的视线模糊不清,望着那根森白的,血红的断骨,忽而眼前一花,好像望见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向他走来。
他不是生来就脾性怪异的。
他不是生来就喜欢以祸害他人为乐的。
小时候,他看到同龄的孩子都有娘亲,他自己却没有娘亲,他很不理解,经常问父亲,问哥哥,问族人。
他问,“我的娘亲呢?”
他记得父亲听到这个问题,总会用奇怪的目光望着他。小时候他不懂那目光的含义,等大了些,便懂得了一些。原来父亲的目光,是愧疚。
等他长大了,便看到父亲的目光不止有愧疚了。变得很复杂,有愧疚,更有期待。
他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望着自己。
他问,“我的娘亲呢?”
他记得哥哥听到这个问题,会红着眼淌着泪,会上前抱住他,抚摸他的脑袋,会说我们没有娘亲了。等长大些,他便没有见哥哥再为这件事流泪,他哥哥愈发不再简单纯粹。
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