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猛地醒转来的我回身一望，一位亲军拱首抱拳

我又往回看了一眼，愣愣的看着一个方向出神

那是北方

“别看了，将军”

“喝杯酒吧”

言语中带着悲哀的亲军声线颤颤

他的家也在那个方向

是夜，军中夜宴

军中的武将们聚于夜色，灯火通明的宴厅里，几位相熟的文臣也在席间。

聚一聚吧，这一聚，就少一次啊。

有的吃，有的喝，不用饿肚子的众军将军举杯痛饮，一坛坛烈酒转眼就干了。

很快就喝多了，起席拼酒的人群里，我隐隐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

“喝酒就喝酒，流什么马尿啊！”

一位衣甲粗壮的将军捏着酒杯红着眼转头训斥，可刚训斥完，他的眼里也闪起了泪光。

哭声似乎会传染，一片静寂的席间只有低低的哭声。

文臣低头不语，武将们纷纷啜泣。

面北而哭

战至最后，我们有时会喝酒，喝多了，面北而哭。

我们家在那个方向，祖宗先人陵寝所在之地，祖坟就在那边，可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眼。

我们被打到了极南之地，曾经流放犯人的地方如今是我们得栖身之所，我们如何不哭啊。

“将军”

一声轻呼

转头一看，朦胧中一身甲胄的弟兄低着头，单膝跪在我的身后。

我伸出手，却什么都摸不到。

当下，我什么都知道了

人死之前鬼会来通知你

那一世战死前我死去的兄弟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尽管我只有大醉才能看见他们

他们面色坚毅，半跪在我的身边，我其实就已经知道，时辰到了。

他们守护着我，在我身后衣甲如林，守护我走向彼岸，长眠地下。

生前酒宴，越到后面越发现我有这样一个毛病，越醉，下酒菜吃的越慢，拿着一个啃的精光的骨头捡起来能啃半天。

酒桌上一个人垂着头，慢慢的啃着早已精光的骨头。

我不愿多吃，我想尽办法为我死去的兄弟多留一口，酒宴上剩下的饭菜不会扔，那些兄弟们，少见荤腥的兄弟们会高兴地分食殆尽。我决不容忍，自己胆敢多吃一口，我获得酒肉要比我那群死去的兄弟方便得多，容易得多，我少吃一口，那些死去的兄弟就能多吃一口。

决不容忍，自己多吃一口！

军中普遍勤俭，早年间我们这些将领吃饭，弟兄们聚饮宴，军帐内好吃的油汤我一定会让兄弟拿去下碗汤饼，省的不能再省，一滴油都不浪费。

结果迎接我们的是打算法，打算法打到我们头上，简直丧尽天良！

那年月，还没打到崖山的时候

一个将军，从边关打完仗回来，回来大宴招待，文武同在，席间气氛热烈，将军默默地低头吃着。当看到有侍从要把别案冷剩的饭菜端下换掉，将军也没制止，只是说了一句，把饭给我吧，别扔了。

席间一直沉默的将军这时开了口，讲起在边关吃不上饭，将士们饿着肚子，硬生生血拼掉一波波攻上来的敌军。

他们到死，也没吃上一口饱饭。

席间一片静默

上位亲手捡起一块剩菜吃掉，吃完转身，拂袖拭泪。

遗憾我们没有能够获得光辉的胜利，最终，我们在地下相会。

战势困窘，竭耗天下。

这就是南宋的场面，血战五十二年一步步的场面。

西川，江淮，两浙，京湖，广南

天下一步步的亏耗，直到最后。

遗憾岁月

在我们那时，军粮，往往和百姓的生命等价，最后岁月

天大旱，岁无收

可怜焦土

钓鱼山城

没有粮食了，军大饥，民无食，易子相食。

节出粮食，供应军队

看着餐食，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那些宋军将士是如何咽下了这份食物，我只知道，在合州陷落，山城倒下的瞬间，那些将军，全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