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回将军府密函之秘 其实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采取了如此一个婉转且费力的方式去试探杨宗保呢? 我本来大可以就他和辽人暗通密函之事直接了当地上前质问他,又或者让展昭或 白玉堂暗中跟踪他搜证。 我想这大概是跟我对杨家将这一门忠烈发自心底的敬佩 有关吧? 历史上的杨家将忠肝义胆,为了保家卫国世代抛头颅,洒热血,多少 杨家将军终究阵中亡而后马革裹尸还。 然而,他们却从来没少受过朝野中许多别 有用心的人的加害 ── 因为他们功高盖主! 天知道,这四字乃是历史上多少功 臣猛将的催命符! 想当年宋□□赵匡胤之所以会荣登大宝,始于一场陈桥兵变, 黄袍加身。 这名大宋朝开国皇帝的江山是由自家兵马拥戴得来的,好听一点的 叫兵变,难听点的便叫篡位。 正因为如此,他和他的后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手 下的人有朝一日也来个依样葫芦,用同样手法让他的赵氏江山改朝换代。 及后赵 匡胤先后杯酒释兵权并实施重文轻武的制度,无非也只是害怕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 们会拥兵自重,再来一场什么桥兵变让他的赵氏江山从此易主。 赵祯是历史上少见的好皇帝,更是中国上下三千年唯一一个被后人尊以「仁」字封 号的明君。 但不管他是这世上再英明睿智仁厚的君王,赵祯终究还是姓赵的。 既然姓赵,他便无可避免地继承了任何一个国家的天子都必须凛遵的祖训,就是 要不惜代价地让他的赵姓江山传承下去。 作为一国之君,尽管仁厚爱民,又甚 至对我动了不该动的感情,他还是必须要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 所以在赵祯眼 里,最容不下的是背叛,尤其是威胁到他江山的背叛! 赵祯的直觉告诉他,杨宗保不可能做出通敌卖国的行为。 但身为大宋天子,赵 氏江山的皇权拥有者,他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对于事实真相未曾了解透彻前的忐忑。 再好的皇帝,也只不过是人。 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免不了贪嗔仇痴恨的人 性卑劣心理。有了怀疑,便会衍生猜忌。 即使他愿意相信,也赌不起,更输 不起。 我明白他的矛盾,也感激他的恩情,所以才毅然决定借是次和亲的机会 替他查清杨宗保所谓通敌的传言。 杨家的忠肝义胆传颂了千秋万代,却没少受过 奸佞之辈的陷害与官家对他们功告盖主的忌惮。 我对赵祯心存感激,所以不想如 此一个好皇帝心中会对自己开国功臣的后代心中有着疑虑,并希望至少于他在位其 间能保住他和杨家君臣之间的信诚。 因为信任,有时候就是如此微妙的一回事。 有时候,它牢不可破,经得起风雨洗礼,受得起岁月考验;但更多的时候, 它脆弱并弹指即破,一触便碎,然后造成人与人之间再也修复不好的裂痕。 而 信任这种微妙的心思,乃是双方面的。 要是只有单方面的相信,那么这种信任 很容易便会动摇,到最后荡然无存,然后造成许多不可挽救的悲剧。 在收到边关的密报之前,赵祯曾经对杨宗保深信不疑。 正因为如此,他才赐其 虎符,放心让杨宗保替他守住半壁江山。 可是现在由于一通来源可疑的密报, 这名大宋朝九五之尊的心中有了疑虑。 杨家对赵家的忠贞不二,天日可表。 然 而要是这样子的忠心报国,到最后换来的却竟是猜忌与质疑,那岂不叫人寒心? 我虽不怀疑杨家对朝廷的愚忠大概能到达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的地步, 但这种事情要是能可免的话,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所以我故意演了这么一场戏, 一来要试试这名杨家将,二来则是不想破坏他们君臣间的感情。 包拯等人也是 在听了我如此大费周章的背后深意后,都同意依我的方法配合著我一起演戏。 杨宗保带着我们来到城内的元帅府邸。 这个元帅府的布置和装璜气派却并不奢华, 格局和天波府还有点相像。 从墙上到处陈列摆放着的各种兵器可以看得出,此 府邸的主人绝对是个崇武的人,然而却并不粗鄙俗套,自成一格,一如杨宗保本 人。 进了靖北元帅府以后,杨宗保直接领着我和展昭去了他的书房。 不过虽说是书房, 这儿的藏书却并不丰富,而且大部分都是各种阵法兵书,什么《孙子》、《墨子》 的,可谓一应俱全。 而书房正中央是一张放满了行军地图的书案,上面是平常 的文房四宝,摆设并不讲究,倒是墙上一幅刚劲有力气派非凡的《保家卫国》四 字草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看来杨元帅跟狄青狄将军的交情不错。」 那幅草书吸引我的乃是那一手气势磅 礴的字迹,但吸引到展昭的却是字迹的主人。 因为写出这手字的并非谁人,正 是大宋朝的另一名将,狄青。 我不禁看了身旁这位名动朝野的御猫展护卫一眼。 展昭入仕之前人称南侠,而南 侠又是众所周知的儒侠。 这个「儒」字的由来,指的却并非只是展昭外表。 南 侠客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字的写照不错,但他这书卷气质,却是来自他本 身出自常州世家,书香门第。 尽管展昭自小喜武不喜文,又得奇遇拜得高人为 师,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但毕竟家学渊源,所以名符其实的是文武双全, 只是平常总是深藏不露而已。 就像现在,某人一眼便看出了这一手字到底出自 何人之手,那焉是寻常武人的眼力所能做到的? 「依小蝶看,那是惜英雄者重英雄也。」 我笑着附和。 这听着是给杨宗保的一 顶高帽,但其实所言不差。 杨宗保和狄青此二人一个靖北一个征西,都是不可 多得的良将。 有了他们,赵祯这江山便坐得稳稳的,也不怕当真有外敌来侮。 「小蝶郡主和展护卫取笑了。」 杨宗保微微一笑,对展昭的眼力显然身为欣赏。 「此四字乃是狄将军去年所赠。 当时本帅和狄将军正好同时回京述职,攀谈之 下只觉甚为投缘,最后互赠了对方相同四字,也算是一种互勉互励。」 此时,一位看上去应该会武的管家杨阜进来向我们奉了茶。 杨宗保跟他点了点头, 也不见他们二人多作言语,便见杨阜似乎已经会意,收拾起用来端茶的盘子退了 出去,离开之前还把书房的门关了个严实。 看来,杨宗保跟他的这名心腹管家 有着某种默契,已让他知道自己要跟客人密谈,而且一个眼神便已将指令下达, 让杨阜肃清书房附近闲杂人等,以免隔墙有耳。 然后,书房里面便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冒昧请两位前来舍下,失礼唐突之处,杨某先在此赔礼了。」 杨宗保也不转 弯抹角,直接便进入了正题。 「只是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杨某亦自问无愧于 天地,但有些事情,杨某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然后以讹传讹,到时候徒生 事端。」 顿了一顿,有道: 「其次是,杨某这次请小蝶郡主前来,原是有事 相求。」 嘿! 看来杨宗保来找我们密谈的原因,跟我们前来跟他偶遇的原因应该是一样的。 不过要是他害怕某些敏感话题会容易惹人误会从而被以讹传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的话,现在再来神神秘秘的恐怕已经晚了。 只是话说回来,再敏感的话题,怎 么他要找来商谈并且求助的人竟然是我? 正常来说,他要求助开封府的话,要 找的就算不是包拯,也应该是公孙策或者展昭才对吧? 就算是找白玉堂借陷空岛 的江湖势力方便行事,也应该要比找区区小女子有用得多吧? 现在人家堂堂一个 供职开封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就在他的眼前,他求助的居然是我而不是我们的御 猫大人? 难道…是为了穆桂英的事? 也不对! 要是他和那位未来杨门女将真的 如此心有灵犀,想来找我帮忙说媒,那也不需要如此秘密行事,而他刚才也不需 要让杨阜肃清闲杂人等再关上房门如此小心奕奕了。 「小蝶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是能为杨元帅效劳的。」 我连忙谦逊道。 「不过既然杨元帅金口已开,那么只要是小蝶能力范围之内之事,定然在所不辞。」 但正所谓先礼后兵,所以我客套完又再加了一句。 「却未知元帅所指究竟所为 何事? 这跟刚才那名跟杨元帅会面那名辽人有关吗?」 对于我最后面那句实在有点不客气的问题,杨宗保丝毫不以为然,还立身向我施 了一礼: 「要是如此,杨某在此先行谢过小蝶郡主了!」 我连忙也起来回礼: 「杨元帅请勿多礼,小蝶可尚未知道是否真的能帮得上忙呢 !」 待得我们宾主两方重新坐下,杨宗保长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杨某这个要求甚为 冒昧,只是为了太君她老人家,宗保再不肖,却也只得冒险一试了。」 为了佘老太君? 这事怎么跟远在天波府的那位杨家长辈扯上关系了? 我心中一 动,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到底是什么事? 还请杨元帅从头道起。」 杨宗保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 「未知小蝶郡主是否听说过金沙滩战役?」 我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那城墙上的「四」字…居然还给本姑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 「七子去,六子回!」 我崩出了这只要熟知杨家将故事,便必然不会陌生的, 代表了那一场轰轰烈烈,却又悲壮催泪战事的六个字。 金沙滩一战是杨家最为惨 烈的一役。 在这一战中,佘老太君的七个儿子,有六个没能回去。 活着的那 一位,正是杨宗保的父亲杨延昭。 不过根据小说上的情节,杨家老四和老五其 实没有死,而是一个被俘另一个出了家。 只是我所知道的小说剧情跟我现在切身 处地所经历着的,到底是否一般无异? 要知道自从我穿越回来这个历史上的大宋 朝后,许多事情的发展都跟我所预料的往往有所出入。 所以为免「估计」错误, 我还是决定不动声色,先等杨宗保把故事说下去。 「杨某早听闻我们大宋的民间郡主学识渊博,古今见闻几乎无所不知,当时还道 传闻可能有所夸大了,但今日一见,才发觉竟是名不虚传!」 杨宗保脸上露出了 赞赏的神色。 「不敢。」 我连忙谦逊道。 「元帅谬赞,小蝶愧不敢当。 更何况金沙滩之战, 本就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一场重要战役。」 尤其是本姑娘知道金沙滩战事乃是因为 在现代看过有关杨家将小说和电视剧,那跟柳梦蝶在这个时代本身的学识没有半点 关系。 不过我这身体的出身本来就与我这缕现代魂的知识不符,只是这一点我自 然不打算告诉他。 杨宗保正了正容,并把故事说了下去: 「金沙滩一战,七子去,六子回。 包 括杨某自己在内的天波府上下都一直以为,家父是该战之中唯一生还的杨家人。 然而在数月前,杨某却忽然收到了四叔原来没有在当年战役中殉国的消息。」 「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提出了关键性问题。 「杨元帅是否查证过消息的真伪?」 杨宗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叠成菱形,上面还缚着一根簇新红绳的护符: 「杨家 每一个出征的子弟身上都有一个由老太君亲自到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 说着, 把护符拆了开来。 「符纸之上,都分别写上我们每个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再 经由相国寺的主持诵经开光,为的就是希望能保我们这些经年在外南征北讨的子孙 平安。」 将拆开了的护符递了给我们查看。 「这是在下的。」 话毕,便把写 着他名字与生辰八字的护符小心重新折叠好再放回怀中。 然后,他打开了书案上 摆放着的一个锦盒,并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上去残旧得多,而且已褪色的红绳上 隐隐还沾着血污,但无论是折叠方法还是所用符纸以至里面所写符文字迹都跟他刚 才展示的护符如出一辙的残破褪色金黄菱形。 「这是有人交到杨某手上的护身符。」 依样葫芦地把折叠成菱形的护符拆了开来再递给了我和展昭,然后定定地看着我 们。 「它是在下四伯父的。」 我们盯着打开的护符里面虽是染着斑斑血迹,但仍清晰可见写着的「杨延朗」三个 字,一时俱各无言。 「敢问杨元帅,此护符是由何人交到元帅手上的?」 展昭神色凝重地问道。 「几个月前,契丹曾派两名使臣到访真定府,要为以北院大王耶律慕龙为首的访 京使臣团队准备安排行程路线,好让真定府边境守将以及路线中途径的各个州县能 作出相应配合和保护。」 杨宗保回道。 「他们来真定会晤的是我们的城守张成。 然而,当时一起来见张成的是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却是分了个先后。」 顿了 一顿。 「留下来的那一位,复姓木易,名字叫宗源,身份则是契丹的定安侯。」 木…易? 那不就是一个「杨」字吗? 听得心惊的我连忙问: 「这位木易侯爷 是属于契丹哪一派势力的?」 看来我之前到天波府跟佘老太君和柴郡主深谈是没错的,做下来的功课如今派上用 场了。 只见杨宗保听到我这个问到点子上的问题后眼内的欣赏再添了几分: 「他是大辽三郡主耶律羚的儿子。」 话毕,炯炯的目光带点挑战意味地看着我, 并没有把话再说下去,似乎是要等我自己作出结论。 对于某个没有说出来的问题,答案我早就心里有数,所以坦然跟这位靖北大元帅 对视,既不闪也不避,并一字一句地反问: 「却未知这位木易侯爷的父亲是谁?」 一个没有提出来的问题,换来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其实木易宗源是谁和耶律羚所生的孩子,跟杨宗保又是什么关系,早就呼之欲出 了。 这名靖北大元帅既然已把我和展昭请到了他的府上作客,那自是不打算把事 情作任何隐瞒,并要对我们推心置腹的意思。 尽管我们认识不深,但我还是可 以跟杨宗保的短暂相处中理解到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铮铮铁汉。 而正所谓明人不 作暗事,他之前既然说过有求于我,以他的为人,便绝不会胡乱编出来一个故事 把我套进去再利用我替他办事。 同一道理,他亦能从和我跟展昭两人的短暂接触 与对话之中感觉得到我们是否值得信赖。 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相处方式 甚至乎是对彼此之间的信任都带了一点变相的「名气效应」成分在内。 我成为民 间郡主以来的种种事迹,杨宗保虽远在边关,但应该也已经听说过不少。 再加 上我背后还有开封府这个在天下人眼中揉不进沙子的存在,更是大大地提高了我的 信誉。 何况就算撇开我,还有展昭这一个曾经叱咤江湖侠名在外的南侠客,现 今的御猫展护卫坐在我身旁! 同样地,杨家将也是天下百姓传颂的忠良之后,而 背着这个身份的杨宗保自然让人轻易不会怀疑他的诚信度。 所以即便我们现在谈 论著的问题其实极度敏感,我们都同样地采取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开放态度。 而事实证明,这样子不需要弯弯绕绕的沟通方式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有着这样的想法, 杨宗保亦是如此。 「不错! 木易宗源乃是杨某的堂弟,也是四伯父和耶律郡主 所生的儿子。」 「敢问杨元帅,那位木易侯爷既然独自留了下来,未知是到底跟元帅你都说了些 什么?」 我再问。 杨宗保听了这问题后眼神不意间流露出一抹忧伤: 「宗源他告诉我,四伯父在半 年前过世了。」 我和展昭对望了一眼,然后这名南侠道: 「杨元帅,请节哀。」 「对,人死不能复生,杨元帅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我也道。 然而杨宗保却是摇了摇头: 「杨某一直以为,四伯父在金沙滩一战中已经英勇殉 国。 男儿堕地志四方,效死马革裹尸还,本是天波府杨家的庭训。 当年金沙 滩一战虽然惨烈,但六位叔伯为国捐躯,那是死得其所! 怎料宗源竟突然来此跟 杨某表明身份,并告诉杨某当年四伯父仍然活着,还成了大辽的郡马! 当杨某听 到这个消息,不敢置信之余,心中其实十分生气。 四伯父怎能跟敌国郡主成亲? 这是背叛! 是不忠! 是我们杨家的耻辱!」 叹了一口气。 「可是后来杨某才 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着许多的曲折…」 就是这样,杨宗保跟我们叙述起了杨四郎延朗君当年流落塞外,并与耶律羚辗转 结成夫妇的凄美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