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旼递过来的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六弟已失，镇西都护府，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内容。

看着手中这短短的一封信，纪允炆也大致明白了姬世恢的意思：既然那些人有胆子对姬耀祖下手，那么他这个皇帝如今也难以说得上安全了，保不准哪天就会“暴病而亡”。

让姬旼恢复公主身份故意在众人眼中来燕王府和他商谈，大概也是打算向外界放出“秦王和太平公主都已经置于剑尊保护之下”的信号吧？

看得出来，他是立了死志了。

“来之前父皇和我说过——”姬旼并没有打开过父皇交给剑尊的信，但临行前父皇和她说话时的神色，总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今后大事，就都赖龙帝决断了。”

“你父皇他打算干什么？”和姬旼一样，听到这句话的纪允炆同样从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种打算杀身成仁的觉悟。

这人该不会打算以自己作为诱饵，将麒麟党成功引到阳光下好让纪允炆一鼓作气将之彻底歼灭吧?

“父皇并没有告诉我，但是从三天前开始，之前一直暗中值守秦王府的天武卫全都被调走了。”

此前为了收好姬旼身上的秘密，在对外宣称是为了“保护公主”之后，姬世恢手下的天武卫常年都有至少五人值守在秦王府。

平时姬旼不论是用什么身份出行或是见客，这五人都会暗中相随时刻护卫左右。

但三天前，他们却现身和姬旼告别，随后回到了皇宫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姬旼来见纪允炆时身边没有随行护卫的气息，仅仅是带上了两个她觉得应该信得过的侍女。

今日来此之前她以秦王的身份进宫面圣了一次，在姬世恢平日用来接见皇子的宫殿周围，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数量众多的高手。

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将姬世恢所在的宫殿保护得滴水不漏。

就算不是全部，但天武卫之中的顶尖高手，绝对都被调回来守在皇帝身边了。

姬世恢不是怕死的人，绝不会仅仅因为得知自己的得力干将、同时也是亲弟弟的姬耀祖已经身陨就龟缩起来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要做的，恐怕是把自己能够动用的力量全都集中起来，殊死一搏。

可是，麒麟党至今都在暗处啊，他到底打算怎么——

等等，我明白了。

世恢啊世恢，你当真要如此？

麒麟党整体确实是在暗处掌控一切，直到目前姬世恢恐怕都没有看清他们的全貌，也正因如此他这些年来才一直绞尽脑汁地与麒麟党斗智，想要抽丝剥茧看穿真相。

但是，对于麒麟党，姬世恢绝对不是像从前那般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出手。

对于这个纠缠他，纠缠大炎多年的庞然大物，如今的他手里，就有一个绝对能够触及他们的线头——

鲁国公程仲谋，不就是麒麟党的大鱼吗？

这些年来他当然也处理了不少算得上“大鱼”的达官显贵，但像是程仲谋这般的却几乎没有。

而且，此前他每一次处理这些被查出来勾结麒麟党的官员，都会近乎完美地做到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任谁来看都不会对皇帝的决断有异议，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次正确而及时的锄奸。

但如果，他突然一反常态，在没有任何证据和提前布局的情况下，直接解决掉程仲谋呢？

从前他的一次次布局虽然天衣无缝，但也给了麒麟党时间，让他们得以和那些弃子做好切割。

程仲谋也许不是麒麟党的领袖之一，甚至不见得是最关键的成员之一，但以他在大炎的地位，麒麟党内部他绝不会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姬世恢的突袭只要足够出其不意，麒麟党绝不会有时间做出切割。

那样一来，他的收获绝对不会少。

但另一方面，他的行为也将向麒麟党释放出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极有可能导致麒麟党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陪着他慢慢玩。

是你先选择了掀桌子，那么就大伙都别玩了！

不带上纪允炆的原因也很简单：龙帝的身份，目前为止尚未暴露，而一旦姬世恢成功把麒麟党引出来了，那么大炎乃至整个东方世界，就只有纪允炆拥有足够的实力在他们在此潜伏之前将之完全消灭。

姬世恢当然明白此事若求稳妥应当从长计议，比如纪允炆这边，只要时间足够就很可能有大的收获。

可是，姬世恢真的不敢等了。

镇西都护府脱离大炎掌控，这个事实过于可怕，尤其是新调查出的种种迹象表明：麒麟党很可能与西方世界有关。

若是镇西都护府给西方的又一支圣战军当了带路党，那么整个东方世界都会陷入危机之中。

东方世界不会就此覆灭，这一点姬世恢无比确信；但此战必定导致整个东方生灵涂炭，十数年内再无安宁。

必须尽快解决掉麒麟党这个最大的威胁和隐患，随后趁势重构整个西方防线，不给西方人半点可乘之机。

姬世恢无比感谢纪允炆将岳玲芸这个天玄府的末裔带了回来，这样一来，重新在大炎的西域建立起一座坚固的城墙将会顺利许多。

麒麟党消失之后，大炎会迎来一次彻底的、规模前所未有的权力变更，若是姬世恢没能从这场斗争中幸存下来，那么这个巨大的权力浪潮会变得汹涌无比，甚至可能撕裂目前的皇室。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唯有纪允炆这个龙帝，才能镇压这一切，为大炎重新带来和平与繁荣，就像数千年前那样。

姬世恢的那句“今后大事，就都赖龙帝决断了”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纪允炆将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之后，屋内的氛围变得无比沉重，让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每一个人。

一朝天子，甘愿以自身为饵，来成就这盘大棋。

“父皇他......”

纪允炆的讲解让姬旼一时间感到两眼一黑，她身子一软险些瘫坐在地，幸亏一旁的解颖秋扶住了她，让她坐回自己的椅子。

纪允炆能感受到，屋内所有的视线此刻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判断、他的指示。

其中，姬旼视线中的恳求是那样炽烈，甚至让他想要避开。

最终，纪允炆默默地起身。

罢了罢了，世恢啊，我知道这样对不住你的觉悟。

但是，你女儿此刻这样看着我，我可演不了一个理智而冷酷的执棋手啊！

“我进宫一趟。”

走到门口，纪允炆回头看向打算跟上来的解颖秋等人，嘱咐道：“我回来之前，任何客人都不见，凡是有老鼠混进来的，不管是谁统统杀掉。”

纪允炆相信那些水面下的敌人们一定会来接触他，但这个接触，可不见得必须是礼貌的拜访。

他府上还住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这事人尽皆知，难保对方不会觉得：跟剑尊谈事情之前，手中握有一些“筹码”会稳妥得多。

毕竟他之前才在銮天楼好好硬气了一把。

“放心吧师父。”解颖秋很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