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天色沉沉,雪片好似鹅毛一般从天空摇摇晃晃地飘荡下来,不一会儿就铺满了长安城宽阔无人的道路。 已是临近傍晚。 街道两旁的小店早早地关了门,门口插着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摇,显得格外寂寥。长街的尽头却是亮着一片融融的灯光,那里是长安城最大最好的一家客栈。客栈里几乎人群满座,但除了喝酒动筷的声音外,没有一丝其他的声响。 如果仔细瞧一瞧,就会发现这群客人暗地里分为了三拨。一拨人围坐在三个大桌子边,共是十三条大汉,个个满面横肉,身形彪悍。他们的桌子上摆着好酒好肉,却没有一个人吃喝;另一拨只有五个人,他们或躺或坐,姿态懒散,穿衣邋遢。每个人捧了一大坛子好酒,如牛饮水一般倒进嘴里;除他们之外,另有一个虬髯大汉,独自坐在角落里。他的面前放了一坛酒和几碟小菜,此时正不紧不慢的吃菜喝酒。 店小二窝在柜台后面,努力缩小身形,好躲进柜子的最深处,希望这几位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江湖豪客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不要误伤了自己。 正当他努力吸气的时候,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大门外传来,这让店小二不禁苦了脸。本想装作没听到,却被躲进后厨的胖老板凶狠地瞪了一眼。为了下个月的例银,不得已又把自己从柜子里挖出来,跑到门口迎客。 只见风雪中有一人,骑着一匹黑色的神骏向着客栈的方向走来。 那人身着敝裘,头带破旧皮帽,看起来落拓而潦倒。待他下了马,客栈前微弱的光线一照,原来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 寒风刺骨,小二又衣衫单薄,心中不免愤懑,连带着对少年也不怎么客气。少年面上带笑,也不在意小二的怠慢,进了客栈后,点了一壶酒和一碟牛肉,待到小二把酒菜上齐,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含笑道:"多谢。" 小二怔怔,道:"这是做何?" 少年笑道:"这银子送给小哥买件厚衣裳。" 小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当即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爬起来飞快地从客栈里跑走了。 胖老板从后厨窜出来要拦,结果没拦住。他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句"兔崽子",转头看着少年,眼睛要放出光来。如今出手这么阔绰的人可是非常少见了,他不由地凑上前去嘘寒问暖。 少年面容平和,笑容不改,只是笑道:"老板要不要坐下来喝两杯暖暖身子?" 胖老板大喜,觉得他今晚的赏银是跑不了了。当即坐下,道:"是小人的荣幸。" 几杯酒下肚,胖老板感到一丝微醺,话也多了起来。 "……这群人,他们在这儿守了好几天了。"胖老板对少年低声抱怨,"天一亮就往大堂里一坐,一天里都不挪窝,其他的客人一进门,就被他们吓跑了,再这样下去,我这客栈怕是离关门不远了……" 少年听罢,便从怀里又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向胖老板推去,笑道:"区区之数,老板莫要客气。" 胖老板装作一脸惊喜,嘴里千恩万谢,手上却飞快地把银子抓进怀里。 少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胖老板还待再说些诉苦卖惨的话,一声嘹亮的马的嘶鸣声从客栈外传来。内心纳罕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客人一个接一个来,真是奇了。 因为小二跑走了,他只能自己去迎客。一出客栈大门,就看到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当先一匹毛色纯白的神骏漂亮极了。但神骏的头顶却支出一根木杆,与它不远不近地吊了一根胡萝卜,看着奇怪又可笑。 骏马烦躁地刨了刨地,飞起一片雪花。 "这里是长安么?" 车帘掀起,一个穿着白色绒边的红色斗篷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少女身姿窈窕,体态风流,一张面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好似仙女下凡,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 胖老板如何见过这等绝色,一时看得呆住,忘记回答这个美丽少女的问题。还是骏马打了一声响鼻,让胖老板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是,这里是长安城?" 少女嘴角抿出一抹笑,爱怜地摸了摸骏马的脑袋,把那根勾引它多时的胡萝卜喂进了它的嘴里,笑道:"老马识途一说果然言之有理。" 接着把牵马的缰绳交给胖老板,"好好照顾我的马。"便走进了客栈里。 少女一露面,便引起了一阵吸气抽气的声音,这情况她见得太多,已经连得意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了。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左右环视一圈,这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简直一目了然,少女不由皱了皱眉。 她虽然不想自找麻烦,但也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当即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丢给跟在她身后的胖老板,道:"客栈我包下了,让这群人给我滚出去。" 少女的声音虽娇软动听,但语气确实十足的狂妄。有脾气暴躁的彪形大汉拍桌而起,口吐污言秽语,"臭娘们好生张狂!"说罢又猥琐的笑起来,"不过你要是让咱亲亲你的小脸,今日的事也就不和你计较……" 大汉话音还没落,"啪啪"两声脆响,脸颊便红肿一片。谁也没看清这少女是如何动作,她就已经坐回了原位,正用一条丝绸手帕擦着手,冷冷道:"你现在要是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边磕边叫‘求姑奶奶饶命’,我倒是能不和你计较。" 大汉恼羞成怒,拔出刀来,掀翻桌子,就招呼他的同伴:"上!" 十三条大汉应声而起,而且没等他们多迈出一步,胸口一重,便不由自主地飞出门去。不过瞬息,十三人统统躺在了门外。他们自雪地上爬起来,相觑片刻,灰溜溜地走了。 客栈内。 少女来到衣着邋遢的五人面前,敲了敲桌子。"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送你们滚?" 五人中一个年龄稍大的起身抱拳,道:"阁下可是朱七姑娘?" 少女挑眉,没有回答他。 那人继续道:"在下对玉石颇有心得。朱七姑娘腰间这块玉佩乃是不世出之玉——’石非石,玉非玉’中的玉非玉。江湖传言,‘活财神’的七女儿衔‘玉非玉’出生,那么这块玉的主人除了朱七姑娘,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了。" 朱七七听完,不由拍手赞道:"你的眼光不错。" 她腰间悬挂的玉佩乍眼看上去和普通玉佩没什么区别,只有玉石鉴赏大家才能看出其中的不同来。这个人能第一眼鉴别出来,眼光确实很不错。她想了想,摸出一块木牌来,对那人道:"你可以拿着这个去‘阅宾楼’找酒楼的主人,把今天的事仔细给他说了,我保证他给你的银子会比‘仁义山庄’多很多。" 朱七七说着,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虬髯大汉。 那人大喜,接了木牌,二话不说便领着兄弟走了。 朱七七又走到那落拓少年的桌前,还没等她说话,那少年便笑着冲她一抱拳,拿起桌上剑鞘破旧的长剑离开了。朱七七怔了怔,被他意料之外的举动勾起了几分好奇,但也只是好奇。 她抬脚走向最后一个人。 虬髯男人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刚才发生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朱七七在他面前站定,缓缓叫出他的名字:"任麻子。" 仁义山庄墙外最新张贴出的一张告示上,写着如下内容—— 任麻子,三十五岁,技出少林,擅使拳法,内力深厚,此人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不仅杀害授业恩师,还灭了大侠杨忠义满门,若有人将之擒获,无论死活,酬银三百两整,绝不食言。仁义庄主人谨启。 朱七七虽然对那三百两没兴趣,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人士,但是既然遇到这样穷凶极恶的恶徒,还是应该顺手管一管的。再者,从她离开朱家堡的一个月中,再也没有和武功高强的人交手的机会,期间她对于自己的刀法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她不想错过练手的机会。这样想着,她的手指握住了刀柄。 任麻子仍旧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女娃娃年龄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朱七七抬高下巴,冷冷道:"放心,我出门前把兄弟姐妹的胆子都借来用了用,足有六七八个,够使了。" 她胆子大的都能捅破天,还会怕一个小小的任麻子? 任麻子到底对朱家堡的势力投鼠忌器。"活财神"朱百万虽嗜钱如命,但他收留了许多为避祸而留在朱家堡的武林高人,为了报答朱百万,他们帮助朱百万看家护院,长久下来,朱家堡已经成了卧虎藏龙之地,一般人是万万惹不起的。 故而任麻子虽不怕这小妮子,但投鼠忌器,也不敢和她动手。默然片刻,道:"朱七姑娘应该不缺区区的三百两赏银。" 朱七七道:"谁也不会嫌银子多。" 任麻子道:"没得商量?" 朱七七道:"没得商量。" 又是一阵静默,任麻子在木桌拍上一个物什,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筒,圆筒的外表光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甚至有些平凡,只不过是用纯金打造。 这圆筒虽平凡无奇,但却让人觉得很神秘。朱七七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任麻子沉稳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激动,他一字一句道:"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