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微雨渐凉，水幕茫茫笼罩着湖面，如梦似幻，透着不真实感。莫云卿拢了拢长袍向湖中心望去，一时有些出神。　　　　“看来云卿果然很喜欢这片湖呢。”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青伞下一袭白衣，朝着亭廊走来。　　　　“修远？”莫云卿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许云卿闲情逸致，不许本殿赏雨？”陆昭说着轻笑起来，这一笑，如秋色里绽开的一枝春花，将周遭的朦胧驱散。将伞合起，拍了拍袖上的水珠，他便这般偏头看着。莫云卿在心中暗道一句妖孽，尴尬笑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殿当然知道。”陆昭似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亭廊下摆着的荷花灯，“原来云卿也信这些糊弄人的传言？”　　　　在燕国，有传闻，在河畔放下河灯，河神便会听见你的祈祷。虽然知道是传言，她还是眼巴巴跑来为父亲和哥哥祈祷。　　　　“呃……”看了眼搁在一旁的几只河灯，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身子，想将那些东西遮住，太丢人了。许久，莫云卿才出声：“你刚说我喜欢这片湖？”　　　　“不是吗？”陆昭耸了耸肩，“本殿之前在这里救过一个险些落水的姑娘，如今要离开了，就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她。”　　　　她才不信是一句碰运气这么简单，不过还是有些惊讶：“那人……是你？等等，你说要离开……”　　　　“嗯，父王寿诞，加上和燕国的协议也到了时间。”陆昭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王上肯放你离开？”　　　　“这有什么不肯的？”他冷笑，“燕王怕是没功夫管我这个宁国太子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即日。”　　　　“这么快！”莫云卿诧异,随即释然而笑，“不管怎么样，能回家，还是要祝福你，修远。”　　　　“家？”陆昭眼神迷离，随即嘴角勾起，“是啊，要回家了呢。所以离开前，要和云卿告别啊。”　　　　“对了，离开前要送你个礼物。”说着，陆昭将一张羊皮小卷塞进莫云卿的手中。　　　　“这是？”莫云卿打开小卷，是一张图，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标注。　　　　“本殿知道你能看懂。”陆昭突然坏笑起来，俯身贴近她的耳畔，“这是呈给燕王的东西，但这张图上，远比给燕王的更加详细，就当是本殿送给你的礼物好了。”　　　　原来……陆昭以质子身份久居燕国，还能得到王上的看重，甚至许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人能得到别人的看重，不过是因为——他有这样的价值。　　　　这张小图，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她莫云卿怎能不清楚，一个精致的兵器，在一场战役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若是这样的东西应用到燕国的军队，燕国国力，可不仅仅是上一层楼这般简单。　　　　“这样的东西，殿下为何会给我？”这也是她的好奇之处，“若是被人知晓我的手中握有军事机密，只怕会引来……”猜忌……莫云卿突然睁大眼睛看向陆昭，却见他轻笑道：“本殿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想来，莫将军此刻人已经在幽州了吧，看来这图纸的用处不大了。”　　　　陆昭绝不是一个无中生有之人，能在燕国游刃有余，他的话中，一定有意。在他要离开燕国之际，还特意跑来说这些话，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浅碧，备车。”顾不得其他，莫云卿说着就要往出走，却被陆昭拦住，“云卿，不带把伞吗？”　　　　“不必了，殿下还是担心自己被淋到吧。”莫云卿忿忿，“毕竟燕国这趟水深，以免打湿了您尊贵的衣鞋。”　　　　“真是个气性大的傻丫头，”陆昭手中的动作仍未停止，拦住了往外走的身影，“便是你去了，又能做些什么？”　　　　站定，莫云卿一愣，是啊，便是去了，又能如何？以她的现状，无论是赶去幽州提醒爹爹，还是去和燕王解释，都是不现实的。许久，叹了口气：“浅碧，回府吧。”　　　　直到马车远去，角落里才走出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殿下就这么让她离开了？为何不告诉她燕王的打算是控制将军府？”　　　　“全叔，”陆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燕王的目的，还会离开燕王都吗？”　　　　“殿下是说，莫小姐会离开？”全叔的嘴微张，显然有些诧异。　　　　“你看马车的方向，是往将军府去的吗？”　　　　“这……殿下是说……燕国太子！”全叔定了定神，“看来，燕国就要不太平了。”　　　　“小丫头这么有趣，本殿还想看看她能带来什么惊喜，自然舍不得她出意外。”陆昭掸了掸衣袖，吩咐道，“好了，全叔，我们也该走了。”　　　　一入太子府，不似想象中的奢华，宇文境府邸的装扮如同他为人一般低调内敛，俊逸的字体“清风阁”刻在石匾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样的意境，若非清楚他乃当朝太子，定以为是个闲散王侯。　　　　莫云卿驻足，安静等着通传的侍卫，望着四周的环境，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冒昧前来是否妥当，但此刻，能够想到的，也不过一人。　　　　“殿下请小姐进去。”报信的侍卫很恭敬地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莫云卿微微点头。　　　　初入内堂，首先见到的便是宇文境，褪去太子朝服，反倒更让人觉得挪不开眼睛，不同于陆昭的艳，他给人的感觉更加沉稳内敛。转身的刹那，宇文境没有问起莫云卿前来的原因，反而指了指桌角：“尝尝看，刚送来的。”　　　　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青玉盘中，堆了些青橘。莫云卿直觉是不想去碰到，在老家待过的那段日子，被人骗过吃了让人酸掉牙的青橘，以至于后来怕酸，回想起那味道都要缓上半天。不过现在，她小心地捏起一个，掰开一瓣，塞进口里，果然……还是那么酸，酸得想哭，不自觉地，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略带委屈地看向宇文境，却听他轻笑起来，这一笑，消融了之前的种种隔阂：“你还是这么怕酸啊，青青。”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本殿就在怀疑，那日宫宴上，你面前的青橘一个没动，”宇文境忽而低头，“加之近来得知将军夫人的祖籍，才恍然大悟，原来青青就是卿卿，早就该想到的。”　　　　“是，阿止？”看到宇文境摆出熟悉的动作，莫云卿惊呼，似是想起什么，“殿下当初怎么会去定州？还……”　　　　“还装作逃难的流民？”宇文境偏头看过来，轻笑道，“本身就是逃难去了，至于穿成什么模样，没那么重要，那样反倒是更像了些，你看，不是连你都骗过去了吗。”　　　　莫云卿想起当年回老家小住，正巧遇上虫灾，定州一带，饥荒四起。宇文境那时尚是年幼，却被燕王派去抚慰人心，其中种种，或许就是他说的逃难吧。说起这个，他难掩激动：“青青，我真的好高兴，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当初救下的人，竟是太子殿下。”莫云卿喃喃开口，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犹豫再三，才支吾开口，“可是，今日来，我是想……”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宇文境截了下来：“你是担心你父亲吧，此次幽州上任，名义上是征讨，实际上是父王对他的试探？”　　　　“青青，还记得当初你说过的话吗？”宇文境叹了口气，“父王确有试探之意，但绝不会伤了忠臣的心。”　　　　“我明白了。”　　　　“可是……”宇文境话锋一转，“父王或许无意，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这个想法。青青可还记得之前宫宴，萧淑妃的动作吗？莫家军二十万兵力，不论在谁眼中，必然是一块肥肉，萧家拉拢不成，难保不会有别的举动。”　　　　“殿下是说？”莫云卿有些不解，陆昭临行前特意提醒，而如今宇文境又这么说。在这燕国，莫家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吗？　　　　“青青啊，我也是有私心的，之前不确认是不是你，可是莫家的支持，我势在必得。所以帮你，也是筹谋，只有把莫家捆在这条船上，我才能放心。”宇文境轻声呢喃，“我不是好人，在这燕国，从来就没什么好人。所以啊，青青，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不再是当初那个阿止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莫云卿愣了愣神，没想到宇文境会这么说，回忆起住在定州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还是让人难以忘怀，她相信宇文境不是他口中的坏人，拥有那样笑容和纯净眼神的少年，怎么会是坏人呢？　　　　许久，才说道：“那日宫中许下的承诺，云卿不会忘记，莫家，会守护着燕国，直到最后一个人。”　　　　雨打芭蕉叶，扣人心弦，没有人知道，这一刻，莫云卿许下了怎样的承诺，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两人达成了一个怎样的协议。一切的一切，全数交给时间去磨砺，交给岁月刻画。　　　　七日后，幽州城外。　　　　北风呼啸，城门紧闭，不似燕王都的繁华，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幽州城格外清冷。风卷起尘沙，洋洋洒洒，幽州的地界，如同名字般幽冷。　　　　“这鬼天气！”牵车的男人拍了拍袖上的尘土，呼了口气，“还好，总算是在天黑前赶上了，不然今夜可要无处可宿了。”　　　　到了幽州城，就能见到父亲和哥哥了，尽管舟车劳顿，莫云卿还是微微露出一个笑脸。　　　　“小姐稍等，属下这就去。”男人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向城门下走去，大喊起来：“守城何人，劳烦开门，我家公子奉王命前来。”　　　　许久不见动静，城下叫喊的人再次出声：“守城何人？”　　　　“周随。”只见车帘撩开，出声的是一身着青云缎的少年，看模样，年岁不大，“在下奉燕王之命前来，还望守城开门。”　　　　“呵！原来是王上派来的，怎么是个娃娃？”城门楼上，终于露出来一个人，络腮胡，炯目圆睁。燕国地大物博，征兵的年龄不像是他国连黄毛小儿也要，像莫云卿这般年岁的，大约就是军中的娃娃兵了。守城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了。　　　　“我家公子奉王命前来，”周随高举令牌，“此乃信物！”　　　　守城之人脸色微变，大叫一声：“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却非如预想一般，士兵们整装待发，将一排排□□对准了大门，只听一声令下：“带走！”　　　　带走？莫云卿有些不知所措，幽州，是发生了什么吗？还未来得及思考，胳膊已经被人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