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生起火来，陆昭才挥了挥手：“过来。”　　　　微微迟疑，莫云卿还是挪了位置，陆昭接过她的手便搓起来。夜里寒凉，加之衣衫单薄，说不冷都是骗人的。陆昭很细心，一早就发现了她在打哆嗦。可是，目前这样的动作，未免太过暧昧，甚至让莫云卿不敢直视。　　　　她悄然抬头再低下，只偷偷打量，大概是陆昭的神情太过认真，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多想了：“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嗯，等天亮了，就会有人找到我们。”陆昭回答得一本正经，忽而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你不用担心，今日既然损了你的名声，我会负责到底的。”　　　　“哦……”哪儿跟哪儿啊？莫云卿只是担心有人趁黑摸过来，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名声问题。男子扮得久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小女儿家会在意的东西，在生死面前她根本就无暇顾及。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有些乘人之危，赶紧解释道：“其实修远不必在意这些，我每日与军营战士同吃同住，若在意这些，早就无颜见人了。”　　　　陆昭挑眉，偏头看过来：“同吃？”　　　　“……”　　　　“同住？”　　　　反应迟钝的某人，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陆昭的关注点跑歪，莫云卿赶紧摇了摇手：“这个没有，我一直住在自己帐中，帐前有亲卫兵守着。”　　　　“你那些亲卫兵可不算恪尽职守，我上次去的时候，居然看见他们在打盹。”陆昭抱胸微笑，看起来有那么一丝阴险。莫云卿自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微风吹拂，传来淡淡血腥味道，她惊呼：“你受伤了？”　　　　在这里就两个人，自己并无异样，那么这伤肯定是陆昭身上的。他没有否认，只道：“小伤无碍。”　　　　“怎么会无碍呢？”莫云卿有些焦急，他们刚刚泡过水，又在冷风中吹着，若是不小心伤口感染发炎，免不得一阵难受。“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你确定要看？”陆昭轻笑，面色不改，仿若就真如他所言，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可是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绝不是小伤那么简单。莫云卿点了点头，他便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药瓶，眼神中带了点无辜：“其实我带了药，不过伤在背上，我够不着。”　　　　伤在背上，陆昭够不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若是上药，他必然要褪下上衣。其实莫云卿也不是没见过男人打赤膊，军中将士比武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面对陆昭，尤其是这个人是她崇拜、喜欢的人，莫云卿的耳朵腾得一下就红起来了。　　　　她磨磨蹭蹭接过药瓶，陆昭却没有犹豫地褪下了上衣，他其实看见她害羞的表情，只是依旧维持着一脸正气，让莫云卿不得不快速绕过去。　　　　陆昭的皮肤很白，肌肤嫩得如刚出水的豆腐，这和那张妖艳的脸，相得益彰。而今这张完美的豆腐块，哦不，脊背上，生生出了一个血口子，往外浸着血，不免让人心疼。他不是一个常年征战的人，所以身上没有其余的伤疤，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莫云卿觉得愧疚。她倒吸一口气：“这伤是怎么来的？”　　　　然而，陆昭没有回答，随即，莫云卿很快反应过来，在跳入水中的时候，分明感觉到磕碰，是陆昭抱住了自己，大约是那时候，被水流冲击磕在了石头上吧。这么算起来，这伤是为自己留下的，让她手中的动作渐渐轻下来。　　　　莫云卿拿着药，小心翼翼地处理了伤口旁边，被水泡过的地方已经有些肿胀了，她轻轻拿着药瓶，颤抖着撒上去。一定很疼，可是陆昭连闷哼也没有。一时间，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情愫涌上来，再没有顾忌其他，只安安心心上药，风打在脸上，也将时间凝固。　　　　这一定是最长时间的一次去处理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等到莫云卿给他穿上衣服，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陆昭突然开口：“云卿，你还记得多年前在燕王宫里，救过的一个少年吗？”　　　　莫云卿摇了摇头，关于年少的记忆，她不是很清晰，很多时候也不太会在意自己做了什么。对于陆昭的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萧淑妃开宴，那偶然一瞥。他说他叫修远，他说那是母妃临终前给的表字，他骄傲张扬，他乖张自信。自印象深刻，他就是那个让人看过一眼再也忘不掉的人。　　　　“我也猜你是不记得了。”陆昭拢了拢衣襟，再次轻笑起来，他将头仰起看向天边，那里月色正好，“那时候我刚刚从宁国到燕国，不被重视，甚至是被宫人欺负。有一次我拿了御膳房的糕点，被人发现，动辄打骂，也是你突然出现，甩着鞭子警告宫人。你那时候那么小，肉嘟嘟的，鞭子还抡不起来，就知道帮助人了。后来我听人说，那个少女就是大将军的女儿。”　　　　说起这个，莫云卿确实没多大印象了。她少时是经常喊着要学父亲保家卫国来着，后来学了礼仪，渐渐明白，那些离自己会很远很远。不过，陆昭竟会去偷糕点，还被人捉住，让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见过他谈笑风生，见过他谋划算计，见过他发号施令，可是偷糕点……实在是想不到，年少时的陆昭，会是个什么模样。　　　　此时此刻，莫云卿的心情竟有些复杂。是什么样的感情，让这个果决而聪慧的宁国太子，完完全全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经历道出？就如同他那般动情地唤着“我爱你”，帝王之家，一旦说出这个字，就相当于将自己的软肋放在了别人面前。　　　　缓了缓，莫云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这个，”陆昭低头捂唇，“早就和你说过，一开始你上山的时候，我见看到你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莫云卿想了想，“我是指你为何不说明自己的身份？”害的她在熟人面前丢了脸，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山上那段日子，尤其是犯花痴的时候，格外丢人。　　　　“大约是我的恶趣味，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猜出来，”陆昭努了努嘴，显得有些失落，很显然，莫云卿并未猜出来，“不过更多的是多多少少有些不信任吧，我那时刚回宁国，就看到了你。”　　　　“所以你怀疑我是燕国派去的探子？”　　　　“有这么笨拙的探子吗？”陆昭好笑起来，“不懂谋术，武艺不精，就连伪装之术也这么轻易让人识破，我后来想着，燕王派你来，约莫是脑袋傻了，但他虽说不是精明之主，还不至于这么愚钝。”　　　　“……”是谁刚刚同情陆昭来着？她收回这句话。　　　　“至于后来，”陆昭撑着自己的下巴，“我们的人到了。”　　　　“啊？”莫云卿惊讶转头，果然看见身后人马赶来，她拍了拍屁股起身，陆昭的动作更快，先将搭着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披上，当心着凉了。”　　　　莫云卿忍不住给一个白眼，脱的时候他也这么说，如今披上，还是这么说，衣服是没有干透的，这么说，其实只是害怕自己走光罢了。虽然明白，但还是得老实穿上，毕竟她自己也不愿意被人发现秘密。　　　　打着火光的人群朝这边赶来，很快就聚集到这边，莫云卿还来不及说话，周围的人便蜂拥围过来吱吱喳喳起来。　　　　“殿下，可算是找到你了。”　　“殿下有没有受伤？”　　“殿下走得太急，我们没有追上。”　　“殿下，属下等人救驾来迟。”　　　　说了半天，讲他们如何争斗，如何寻找陆昭，如何如何，就像瞎子般看不见他们殿下身边站着的人。陆昭性子好，也没呵斥，只拍了拍莫云卿的肩膀，唤道：“上来。”　　　　莫云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衣服湿着，没有束胸，很容易走光的。陆昭让自己靠在他的背上，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但是陆昭有伤在身，比起暴露，若是背着自己会加深背上的伤口。　　　　她的犹豫，陆昭看出来了，索性不理会，直接将人抱起来。如此一来，身边的吵闹声突然就停下来了。　　　　每个人都以微妙的眼光看过来，反而变得沉寂。可不是嘛，当今宁国太子，至今未曾娶妻，除去当年欲嫁给他的御史大夫之女，最后还成了别人的妃子。如今他抱着一个男子，尽管这男子看起来稍稍娇小了些，还是让一众人浮想联翩。　　　　怪不得部下们多想，太子是个断袖，这样的消息简直太过刺激。　　　　莫云卿被人抱在怀中走在前面，自然看不到后面人的神情，但空气中突然传来的静谧，让她忍不住诧异。陆昭轻笑着，或者说，是坏笑着，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看。”　　　　走了一段路，才看见带来的马车。陆昭也不招呼，径直将人塞了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马车颠簸着，就像现在的心情，惴惴不安。宇文境的安危，自己的身份始终都是隐患。和陈国交战的日子还有掩护，一旦回了燕王都，那些事情都会被揭露出来，甚至是父亲的消息。　　　　一直以来，她不愿意面对这些，所以从来不提，可是直到此刻，她看着陆昭的眼睛，他问道：“云卿，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其实她也不清楚，她总不能说，等到父亲的仇报了，等宇文境登基，等哥哥的地位再稳固些，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吧？曾经陆昭许了她一个很美的梦，她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披上嫁衣，迎接他的花架，可是莫云卿也清楚，从她决定来燕国的那天，这梦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陆昭嬉皮笑脸起来：“好啊，你果然不记得了，是谁刚刚说要负责的？”　　没事了，我在，我陪着你。　　是谁？不是他吗？莫云卿抬头，就看见这张微微勾起的桃花眼，他眼角一斜：“你该记得，我会娶你啊。你从战场上回去就该学学怎么绣嫁衣，怎么做羹汤，然后满心欢喜，等我去求亲啊。”　　　　尽管知道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心情，莫云卿看着，竟不自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