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饭里面的氛围太压抑了,我出来散散步,转换一下心情。对了,我走累了,载我一程吧。”
劣拙的说辞,对心照不宣的我们来说却是足够。邝秀婷自顾自地坐上副驾驶位,车辆重新启动。
车厢内两人还聊着什么,太小声了,没听清。想起覃达聪和邝秀婷从YGA实验基地回来之后,两人截然不同的改变,真是百般唏嘘和感叹。也许是邝秀婷曾被歌德诗这些宇航员所救,多了这层原因,她的心底有要完成他们遗愿的自我强迫,所以行为方式变得极端。
不,不止,可能和她被命运抛弃的人生也有莫大的关系。
邝秀婷的家庭环境与一般人不同,或者说更悲惨一些。她父亲是开摩托车搭客的,有一次和一位轿车司机互争路权,双方路怒发作,斗殴中她父亲的头部被对方用“铁通”多次击打,所幸带了头盔,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事后轿车司机被刑拘,经查就是一莽夫、混子,无力赔偿高额的治疗费用。正是从这时起,邝秀婷被拖进了深水泥潭里。
邝秀婷的父亲由于长年卧床,肌肉发生了萎缩,背后长满了褥疮,但他不像植物人,他是有意识在的,只是说不出话。受不了长期折磨的他曾多次表达过想死的念头,可——安乐死并不合法。
折磨是双向的,作为患者家属,每天都要经受金钱、精神、时间等多重折磨,最主要是看不到希望,你多用心照顾,也无非看着患者痛苦地迎接死亡的到来。折磨没有休止,直至患者死亡,那一刻双方才算真正解脱。可一个人活着竟是为了能够快点死,照顾一个人竟是为了盼望被照顾的人能够快点死……
无理。
无理至极。
邝秀婷的母亲接受不了这种无理,误入传销组织。传销组织宣称研发的一种药物能医治百病,世上当然没有这种药,最终就是赔了钱,赔了身体。还没完,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在邝秀婷高三那年,这位母亲终于是忍受不了丈夫带给她的折磨,与一般人不同,她没有选择一走了之,而是用绳子送了自己丈夫一程。那一年,邝秀婷同时失去父亲的母亲。
然则,邝秀婷并没有被压垮,反倒是性情大变,变得凡事都能以乐观的心态面对——和我简直是镜面对称的两人。
虽为同班,但邝秀婷与我这个怪咖真正结缘是因为奖学金长期被那几人霸榜,她迫于生活和学费压力向我寻求兼职工作。当时校内的大部分兼职都会经由我建立的兼职群发布,举手之劳的事我没有拒绝,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熟悉便会聊起过往,可能是从比我惨的人那里看到不屈的精神会令我受鼓舞吧,我热衷找她聊天。
杜莱优出事后,我曾问过邝秀婷,问她为何能时常保持乐观的态度。她小声回答说:不这样,我还能怎样。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邝秀婷的乐观是假装的,因为不这样的话,她会立刻崩溃。
一个假装乐观的人,一个被命运无情抛弃的人,却突然被人赋予拯救人类命运的重任,从未有过的厚重感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改变人的容貌,改变人的思想,改变人的行为习惯。
但我不讨厌邝秀婷。
于是我在想,谈判失败即引爆核弹的做法会不会对邝秀婷……还有其他人太残忍了。不忍心让大家受苦,所以一起死……不不不,我高看自己了。
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人,是为了我自己。像我这种一事无成的、不成气候、不成才的人,没有作为一个废材该有的觉悟,总想着发光发亮,干一些惊天动地的事出来,现在我只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
一号饭堂。
大家正在就餐,亏得是左千子掌勺,若是换其他人,怕是会因派别问题各煮各的饭,甚至粮食都要分割清楚。
吃过饭后,杜莱优把我和李末叫到外面。她说今晚打算放走黄世海和妙,问李末要不要参与。
……杜莱优是自动默认我要参与啊!
李末也同样默认我参与,他回复说:没问题,不过只有我们三人恐怕人手不足。
我不介意他们如此信任我,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于是问道:
“我不反对放走他们,但之前承诺会给他们自由时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走,现在反倒要偷偷地进行。”
李末替杜莱优回答道:“因为放不走。放走他们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纵使当时杜莱优力排众议,纵使我放任他们从门口逃去,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被其他人用更暴力的手段扣留。”
“欲进先退……”
我感觉追不上他们两个的思维速度,有种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感觉。
“我们第一步先做什么,有没有计划之类的?”李末问。
“第一步,去把陈珊珊请过来,弥补人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