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年幼的记忆里,长姐的身影最是清晰。那些个属于黑暗和恐惧的夜晚,长姐不高挑的纤瘦身体总带着热牛奶的浓郁香气;她年龄也不大,但很会讲故事,几乎脱口成章,她不讲童话和神话,就给他和叶秋讲旧时的事,挑着讲,也什么都敢讲。 因此叶修和叶秋第一个学会的,就是自由。其次是家。 但他的长姐自由吗?不自由。她只比两兄弟大四岁,可她要照顾仅仅七八岁的弟弟们,家里出入的家庭教师一个又一个。学业和弟弟,几乎是她的全部了。 叶修懂事,他不给姐姐添麻烦。叶秋似乎是有了长姐和兄长在上头,平时都要那么随性些。他在学校里惹的那些麻烦,都是他的长姐请了假匆匆来解决的。 叶修看在眼里,长姐不熬夜,但那疲惫和倦意镶嵌进她的面容、眼眶。叶修也不说话,不久,他就等待到了收拾行李的叶秋。 叶修还记得那天夜里长姐敲开他们的房门,叶修平静地开门,叶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推到床铺下。 长姐相貌极佳,温柔和隐忍刻在了她名为叶从语的骨头上。叶修勉强笑着和关心他们学业的长姐交流,生硬得不像亲姐弟——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始厌倦长姐的不知疲倦、闭口不言,他希望长姐能抱怨一两句,哪怕说一句“真累啊”。 没想到长姐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问他最近喜欢什么游戏。 叶修知道长姐从不责怪,他随口回答几个,长姐听到一长串名字一愣,无奈地问他,要帮你买一个家庭游戏机吗? 叶修也一愣。长姐不阻挠他打游戏,但也不支持他打游戏,并不是玩物丧志的原因,而是因为兄弟俩要被几年不见几次的上将父亲抓去部队,长姐担忧他以后打游戏被父亲发现。 好啦,等你回来了就给你买。《荣耀》的开服宣传你看见了吗?我帮你俩买了首版卡,丢失要补办,俩小马虎别丢了。 长姐塞给他两张卡片,银色的。叶修怔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迷茫又坚定,反倒像是年幼的雨夜时,窝在长姐床上,眼巴巴看她走来走去时那依赖的状态。 长姐很快就离开,他知道长姐所在的名校明天要开展辩论赛,长姐是辩论队主力。 长姐好奇怪,叶秋好奇怪,他自己也好奇怪。 长姐其实是有点不安的吧。心思敏锐的她肯定发现了什么,但是大事将近,从容的长姐也不能分了心思,所以只能那样,央求地、恳求地希望弟弟们能够让她安心。 叶秋呢?这家伙真是神经大条得够彻底了。长姐最关心的是他,最担心的是他,偏偏这个缺心眼的就因为父亲不顾他们意愿拉他们去部队就要离家出走。 叶修不想再想了。他一转身,叶秋却红着眼睛,看着门口哭。那是长姐方才站立的地方。 “去和姐姐道别吧。”叶修说。 这家伙还不是那么缺心眼。 叶秋踌躇一会儿,揉了揉眼睛走了。走到半路折回来,将毛毯挂在臂弯上,又是那个气宇轩昂的叶二少。 走廊尽头的沉重大门终于被关上。 叶修拼了命一般,飞速从床底拉出叶秋的行李箱,叶秋全都收拾好了。叶修看了眼床铺上长姐练手织的火红色围巾,没有犹豫就扔进箱子里。 他看了眼车票。B市到S市,十点的飞机。他抬眼望了望窗外黑天鹅绒似的夜空,提起行李箱就走。 他的脚步很轻。 他恍惚就想到了半夜他和叶秋躲在被子里打游戏,叶秋菜鸡到忍不住发出叹气,他却很敏锐地听见了长姐又轻又快的脚步声,一关手机屏幕,拉着叶秋装睡。长姐的脚步声只到房门口,随即吱呀的拉门的细微声音响起,他微睁着眼向叶秋投出得意的目光。长姐又踩着轻柔的脚步声离开。脚步声,彷佛踏碎了时光。 大门不是很好通过,兢兢业业的退伍老兵们在门口,身姿挺拔似白杨。但叶修一张嘴就是一口忽悠,长姐完美的口才在他这只有这用处。老兵们不放心,要通知长姐,叶修却一狠心,趁着他们打电话打车离开。 但长姐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离开。 他在机场听到了长姐的电话,长姐只静静地开着手机,呼吸声重重地好像他的心脏在张弛。他听到那头叶秋气急败坏的咒骂,可惜长姐的口才到他那更是一点没有,半天就那么几个词。 他好想长姐问他一句“为什么走?”呀。 直到叶修拔了手机卡,和手机一起扔进垃圾桶,长姐也再也没发出一声声音。 他带着一点衣物,一条围巾,一张荣耀账号卡,踏上了飞往他乡的飞机——陌生的征途。 叶修在H市落户的时候便知道迟早,他无所不能的长姐会找来。果不其然,那天苏沐橙打开许久没人按过门铃的生锈铁门,长姐叶从语出现在那里。 他和长姐真的很相似吗?苏沐橙一下就惊呼起来,喊他快过来。 长姐清澈透亮的眼睛下还是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青。 她说,叶修,你小子胆儿挺肥的。 他就笑,笑得讨好,像以前做错事的样子。 长姐也笑,她每次都这样笑着把父亲手里准备挨打的两兄弟揽过来。